时值武周长安三年孟夏,洛阳城的暑气已悄然漫过定鼎门的石阶,将朱雀大街两侧的槐荫烘得愈发浓重。一辆乌篷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与路面摩擦的声响在午后的寂静里格外清晰,最终停在平康坊西侧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前。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瀛州人安县令张怀礼身着青色襕衫,袖口沾着些许旅途的尘土,却难掩眉宇间的沉稳。紧随其后的是沧州弓高令晋行忠,他比张怀礼年长五岁,鬓角已染霜色,步履间带着几分急切,不时抬手拂去衣襟上的褶皱——这是二人离了各自任所,千里迢迢来洛阳寻访卜者蔡微远的第三日。
宅院的木门没有上漆,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只刻着“蔡宅”二字,连寻常卜肆常见的“神机妙算”之类的匾额都没有。张怀礼上前轻叩门环,三声过后,门内传来一个童子的应答声,紧接着木门“吱呀”一声开启,露出个约莫十岁的孩童,梳着双丫髻,手里还攥着半块啃剩的麦饼:“二位是来寻先生的?”
“正是,烦请小童通报,就说瀛州安县令张怀礼、沧州弓高令晋行忠求见。”张怀礼拱手道,语气谦和。童子点点头,转身向内院跑去,留下二人在门口等候。此时一阵风过,卷起院墙上垂落的藤蔓,露出墙内半角青瓦,隐约能听到院内传来的算盘声,节奏不急不缓,倒像是在演算什么难题,而非寻常卜者的清谈。
片刻后,童子折返,引着二人穿过天井。院内没有栽种奇花异草,只在墙角种着几株向日葵,花盘朝着日头的方向,叶片上的露珠已被晒得无踪。正屋的门帘是粗布所制,童子掀帘时,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简,一张案几摆在正中,案上放着一个铜制的式盘,盘面刻着繁复的星宿纹路,边缘还沾着些许铜绿;案侧立着一个书架,上面整齐地码着《史记》《汉书》与几本泛黄的术数典籍,最上层还放着一个陶罐,插着几支干枯的艾草。
案后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着素色布衣,头发用木簪束起,面容清癯,双目明亮如炬,正是蔡微远。他没有起身相迎,只是抬手示意二人落座,声音平静无波:“二位远道而来,是为前程之事?”
张怀礼与晋行忠对视一眼,均面露惊讶——他们尚未开口,对方竟已猜中来意。晋行忠率先欠身:“先生慧眼,我二人在地方任职多年,近来心中有惑,特来向先生请教仕途走向。”蔡微远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案上的式盘上,手指轻轻摩挲着盘面的纹路,沉吟片刻道:“既如此,便以转式断二位前程。张令先请。”
张怀礼起身走到案前,按照蔡微远的指引,洗净双手,然后轻轻转动式盘上的天盘。铜盘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天盘上的北斗七星纹随着转动缓缓移动,最终在蔡微远一声“停”后稳住。蔡微远俯身凝视式盘,眉头微蹙,片刻后舒展,抬头看向张怀礼,语气中带着几分肯定:“公大亲近,位至方伯。”
“大亲近”三字让张怀礼心头一震。他在安县任上五年,为政清廉,颇得百姓爱戴,只是瀛州地处偏远,与京城官员少有往来,如何能“亲近”权贵?而“方伯”即一方诸侯,在如今的官制中便是刺史之职,这对他而言已是越级提拔。他正要追问,蔡微远却已转向晋行忠:“晋令,该你了。”
晋行忠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转动天盘。或许是过于紧张,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天盘转动的速度比张怀礼快了许多,几次险些滑落。待天盘停下,蔡微远凝视盘面许久,神色比之前凝重了几分,缓缓开口:“公得京官,今年禄尽。宜致仕可也。”
“京官”二字让晋行忠先是一喜——他毕生所求便是能入京城任职,哪怕只是闲职,也好过在沧州偏远之地蹉跎岁月。可“今年禄尽”与“宜致仕”却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的喜悦。“禄尽”在术数中便是寿命将尽之意,他今年刚满五十,虽偶有咳疾,却也自认身体尚可,如何会“禄尽”?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见蔡微远已垂下眼帘,不再言语,显然不愿多谈。
二人辞别蔡微远,走出宅院时,午后的阳光已斜斜西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张怀礼看着晋行忠愁眉不展的模样,劝慰道:“晋兄,卜者之言未必全信,或许只是先生一时之断,不必太过介怀。”晋行忠苦笑一声:“张弟有所不知,我来洛阳前,曾在沧州见过一位老医,他说我肺腑有损,需好生休养,只是我未放在心上。如今先生也这般说,怕是……”他话未说完,便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身子都微微颤抖。
张怀礼不再多言,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各自登车,约定若日后有消息,必相互告知。张怀礼返回瀛州后,并未将蔡微远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每日处理政务,访察民情。直到这年秋末,一则消息从京城传来——朝廷要从地方官员中选拔贤能,补充门下省与中书省的缺额,要求各州县举荐政绩突出者。瀛州刺史素知张怀礼的才干,便将他的名字报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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