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在县城北头,红墙黑瓦,门口蹲着两尊石狮子,虽不算气派,却也干净。院里种着几棵老槐树,枝桠伸到墙外头,风一吹,叶子“沙沙”响。侯老汉往里走,正殿里供着城隍爷,香火不算旺,只有两个老太太在那儿磕头。他也不烧香,就站在门口瞅了瞅,然后顺着东廊下的台阶慢慢走——廊下塑着几尊像,都是“因果报应”的故事,有“目连救母”,有“黄粱一梦”,最里头那尊,是“刘全献瓜”。
刘全献瓜的故事,侯老汉打小就听人说:唐太宗游地府,缺个能去阴曹地府送瓜的人,刘全自告奋勇,带着瓜果去了地府,还救了妻子的魂。后来城隍庙就常塑这像,一来显刘全的忠勇,二来也应“阴阳相通”的意头。这尊刘全像有半人高,塑得还算周正,头戴方巾,身穿蓝布长衫,手里捧着个红漆木盘,盘里放着个泥捏的西瓜。可不知多久没人打理,像身上落满了灰,尤其是脸上——好几处沾着鸟雀的粪,黄的、白的,糊在眼睛上,把眼珠子遮得严严实实,看着怪难受的。
侯老汉凑过去,蹲下来仔细瞅。那鸟粪干在上面,硬邦邦的,风刮不掉,雨也冲不净。他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心里嘀咕:“刘大哥啊刘大哥,你当年舍命去献瓜,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咋在这儿受这份玷污?眼睛被糊着,多憋得慌。”
他左右看了看,廊下没人,就从衣襟上扯下块干净的布——这是他擦药罐用的,叠得整整齐齐——先把像脸上的浮灰轻轻扫掉,然后对着那几块干硬的鸟粪,用指甲一点点抠。他指甲不算长,还带着点泥垢——早上给老张家的驴治蹄子,沾了点驴粪——可抠的时候格外轻,生怕把像的脸刮花了。抠了约莫一顿饭的工夫,才把糊在眼睛上的鸟粪全弄干净,又用布把脸擦了擦。这会儿再看,刘全像的眼睛亮堂多了,虽还是泥塑的,却像是能睁开眼瞧人了。
侯老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着像拱了拱手:“刘大哥,这下舒坦了吧?我也没啥好东西给你,就帮你擦把脸。你要是有灵,就自己多照看照看,别再让鸟雀糟践了。”说完,他又在廊下站了会儿,瞅着日头偏西,才想起药材还没买,赶紧出了城隍庙,往药铺去了。
这之后,日子照旧过。侯老汉的名声越来越响,连邻县的人都牵着牲口来找他。有一回,三十里外的李家村,一头牛得了急病,半夜里口吐白沫,站都站不起来,主人家急得直哭,套了车往侯家庄赶,到的时候天还没亮。侯老汉一听,披件衣裳就跟着走,到了李家村,蹲在牛旁边摸了摸牛肚子,又看了看牛的眼睛,说是“结症”——牛肚子里积了东西,堵着了。他让主人家烧锅热水,然后从包袱里拿出根半尺长的铁针,在火上烤了烤,找准地方,“噗”地一下扎进去,又慢慢转动针柄。没一会儿,牛“哞”地叫了一声,拉出一泡稀粪,竟慢慢站了起来。主人家要给两块银元,侯老汉只收了五毛钱,说:“牛刚好转,得给它熬点小米粥喝,别喂干料。这钱够我来回的路费,多了我不要。”
就这么又过了四年,侯老汉五十八岁这年冬天,忽然病了。起初只是咳嗽、怕冷,他自己熬了点姜汤喝,没当回事。可过了几天,咳嗽越来越重,夜里躺不下,一躺下就喘不上气,浑身烧得滚烫,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村头的张郎中来看过,把了脉,摇着头说:“侯大哥,你这是积劳成疾,加上受了寒,身子虚透了,我开两副药试试,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药喝了三副,一点起色都没有。侯老汉躺在炕上,迷迷糊糊的,一会儿觉得冷,裹着两床被子还打哆嗦;一会儿又觉得热,恨不得把衣服全扒了。他知道自己怕是不行了,心里倒也平静——一辈子没亏过人,没亏过牲口,走了也没啥遗憾的。就是想儿子,不知道儿子在济南府过得好不好,能不能赶回来见最后一面。
这天傍晚,他昏昏沉沉睡着,忽然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噔噔噔”的,像是穿了硬底鞋。没等他睁眼,就觉得胳膊被人抓住了,那手冰凉冰凉的,抓得还特别紧,疼得他“哎哟”一声。他睁开眼,看见炕边站着两个穿黑衣服的人,戴着黑帽子,帽子上写着个“皂”字——是皂隶!这模样,他在戏文里见过,是抓人的差役。
“你是侯老栓?”左边那个皂隶开口,声音又粗又哑,像磨过的石头。侯老汉想点头,却动不了,只能哼了一声。“跟我们走一趟,阎王爷有话问你。”右边的皂隶说着,从腰里摸出根铁链子,“哗啦”一下套在他脖子上——那铁链子冰得刺骨,一挨着皮肤,侯老汉就打了个寒颤,脑子倒清醒了点:这是要抓他去阴曹地府啊。
他想挣扎,可浑身软得像面条,被两个皂隶架着胳膊,轻飘飘地就出了门。门外头黑沉沉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一条灰蒙蒙的路,望不到头。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却听不见风声。侯老汉心里慌了——他不怕死,可这阴曹地府的路,看着也太吓人了。他想跟皂隶说两句软话,问问是犯了啥错,可嘴像被粘住了,说不出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饮茶杂话请大家收藏:(m.20xs.org)饮茶杂话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