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重新聚焦在镜子上。
镜面里,只有她自己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写满了惊魂未定。汗水顺着额角滑下,冰凉粘腻。旁边那片模糊的角落,空空如也。深色的旧木框,蒙尘的玻璃,映着教室惨白的灯光。那个穿着旧戏服的身影,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
林晚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脱力地靠住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后背的T恤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她逃也似的抓起扔在桌上的书包和那根沉甸甸的唢呐,跌跌撞撞地冲出音乐教室。
“砰!”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锁舌弹回的声音在空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她头也不回地狂奔,皮鞋敲打着冰冷的水磨石地面,发出凌乱而急促的回响,在深夜空旷的教学楼里显得格外诡异,仿佛有无数个脚步声在身后追赶。
那晚之后,林晚再也没敢独自踏进那间音乐教室。那面镜子,那个穿着日戏服的女人轮廓,成了她心底一道挥之不去的阴翳,沉甸甸地压着,连带着让她对那根唢呐也生出了强烈的抗拒。
“林晚?林晚!"严厉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林晚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讲台上,班主任兼历史老师的王建国,厚厚的镜片后射出两道锐利的光,正钉在她脸上。“想什么呢!心都飞了?问你呢,我们学校这片地方,解放前是做什么用的?”
“啊?哦。”林晚慌忙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几乎是脱口而出:“乱葬岗?好像是..”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噗!林晚你恐怖片看多了吧?”
“哈哈哈,乱葬岗?亏你想得出来!”
“安静!"王建国用力敲了敲讲台,脸色更加阴沉,他狠狠瞪了林晚一眼,“胡说八道!一点历史常识都没有!坐下!认真听讲!我们学校的前身,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在旧城改造的基础上兴建的新式学堂,是培养人才的摇篮!"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林晚涨红了脸,窘迫地坐下,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桌肚里。指尖冰凉,那晚镜子里惨白的轮廓又不受控制地在眼前晃动。乱葬岗.…这三个字像冰冷的蛇,缠绕上心头。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落在教室后方角落那个靠窗的位置。
唢呐社的指导老师,姓陈。他此刻正支着下巴,望向窗外操场边那几棵枝干虬结的老槐树。夕阳金色的余晖穿过窗棂,落在他半边脸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冷硬,嘴角抿得很紧。在林晚说出“乱葬岗"三个字时,他搭在窗台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泛白。
下课铃如同特赦令。林晚几乎是第一个抓起书包冲出教室的人。她低着头,快步穿过喧闹的走廊,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刚走到楼梯拐角,一个身影静静地倚在墙边,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陈老师。
他个子很高,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色夹克,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他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搪瓷杯,杯口冒着一点热气。此刻他正低头看着杯口氙氲的热气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奥的课题。
“林晚。”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走廊的嘈杂,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像某种金属轻轻敲击。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脚步顿住。
陈老师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很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任何责备或探究,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放学后,社团活动室。”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带上你的唢呐。第七段,《百鸟朝凤》。”说完,不等林晚有任何反应,他便转过身,端着那个冒着热气的搪瓷杯,沿着走廊不紧不慢地走远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林晚站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第七段?《百鸟朝凤》?这不正是她第七次独自练习、在镜子里看到那个“东西”时,反复吹奏却怎么也吹不好的那一段吗?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窜遍全身。放学铃尖锐地响起,周围的喧闹瞬间放大了无数倍,冲击着她的耳膜,她只觉得手脚冰凉,大脑一片混乱。
夕阳沉沉地坠向教学楼锯齿般的天际线,将最后一点昏黄的光涂抹在社团活动室布满灰尘的窗玻璃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旧纸箱、松香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
林晚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脊背僵直,双手紧紧握着那根冰冷的黄铜唢呐。陈老师站在她对面的窗前,背对着她,望着外面暮色四合的天空和操场边那几棵沉默的老槐树。他的背影被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沉默而紧绷的剪影。活动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那只老挂钟不紧不慢的“咔哒”声,像在丈量着某种难熬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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