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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化馆”设在长安太学西侧,原本是一处闲置的官署院落,如今被赋予了全新的使命。高高的围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院内古柏森森,气氛肃穆到近乎压抑。前厅悬挂着诸葛亮亲笔题写的匾额,墨色凝重。厅内,数十名年龄不一的“归化学子”正襟危坐,鸦雀无声。他们大多是原魏、吴旧吏子孙,也有少数如周平这般因家族牵连获罪、未及弱冠的“叛臣之子”,还有几位来自边地的质子,眼神中带着明显的疏离与戒备。
一名身着博士袍服的学官立于堂前,神情严肃,手中捧着的正是刚刚颁行天下的《鼎新革故策》,以及两本墨迹犹新的小册子——《大汉训》与《正心论》。
“天命在汉,顺昌逆亡!凡疆域之民皆为大汉子民!”学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此乃陛下与丞相亲定之宏纲根本!尔等细听‘卷一·思想统合’:‘以忠君护国立魂,以华夷共治立心’!”
他翻开《大汉训》,开始逐句讲解。内容直白而犀利,将蜀汉承继汉室正统、魏吴割据篡逆的史观阐述得不容置疑。堂下学子们听得面色各异,有人低头不语,有人眼神闪烁,更有人如坐针毡,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坐在后排角落的周平,双手死死攥着粗糙的麻布衣襟下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是原吴国鄱阳太守周鲂的幼子。周鲂曾以“断发赚曹休”闻名,却在蜀汉大军压境、吴主孙皓投降前夕,因力主死战而被部将所杀,其家眷亦被定为“逆党”。周平因年仅十五,未及冠礼,按新朝律法未入死罪,却被归入“叛臣未冠者”之列,送入这归化馆。
“叛臣未冠者……”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日日灼烫着他的心。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将背负着父亲的“污名”,在这高墙内耗尽余生,最终无声无息地死去。
然而,当学官清晰念出“卷一·教化万民”中那句:“归化馆专授三类子弟:魏吴旧吏子孙、边裔质子、叛臣未冠者;必修《大汉训》《正心论》……”时,周平浑身猛地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瞬间窜过他的四肢百骸!不是“囚徒”!不是“罪人”!是“子弟”!是“归化学子”!新政宏纲,竟在这冰冷的制度缝隙里,为他这样的“未冠者”,留下了一道狭窄却清晰无比的——生门!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抢过放到面前的《大汉训》和《正心论》。粗糙的纸张,清晰的墨字。他贪婪地看着,仿佛要透过纸背,看清这新朝律法赋予他的、那渺茫却真实存在的未来。只要在归化馆修习,通过考核,便有脱去“叛臣之子”枷锁的希望!父亲……父亲宁死不降的抉择,在“天命在汉”的大势面前,已被定性。但他周平,似乎不必再为这已定的过去殉葬了。一股混杂着屈辱、庆幸、迷茫的复杂热流涌上眼眶,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酸涩的液体落下。
就在此时,归化馆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队身着禁卫服饰的羽林郎簇拥着一名手持敕书的中书省官员昂然而入。肃穆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所有学子惊疑不定地抬起头。
“江东转运使司文书周平听宣!”中书官员的声音清晰有力,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落在角落那个瘦削苍白的少年身上。
周平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大脑一片空白。
“肇元皇帝敕命:前吴鄱阳太守周鲂之子周平,敏而向学,通晓文牍,虽属叛臣未冠者,然新政宏纲,恩泽广布,特许戴罪立功!即日擢为江东转运使司八品文书,佐尚书左仆射蒋琬,清点吴国田册,核定降卒名册!着即刻赴建业,至尚书省‘整编司’报到,不得延误!钦此!”
“轰!”整个归化馆如同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哗然!无数道惊愕、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周平。叛臣之子……八品文书……江东转运使司……蒋琬蒋仆射!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冲击力不啻于惊雷!
周平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直冲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堂前,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那卷代表着生路与新生的敕书。冰冷的卷轴触碰到指尖,却仿佛有灼人的温度。他张开嘴,想谢恩,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唯有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咚!咚!咚!三记响头,额上瞬间一片青红。泪水终于再也遏制不住,混合着尘埃,滚落在地。是文书!不是囚徒!是赴任!不是苦役!父亲……您看见了吗?儿子……儿子有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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