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陛下万岁!丞相千岁!”震天的应和声带着前所未有的底气与自豪,轰然响起。作坊内的敲打声、锯木声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有力,仿佛每一下都带着七品大匠师的荣光,重重敲打在新朝宏图的筋骨之上。
长安太学深处,一片清幽的竹林掩映着几间修葺一新的静室。门楣上挂着一块新制的乌木牌匾,上书三个筋骨遒劲的大字——“悟道斋”。这里的前身,是思贤苑内幽暗的囚室。如今,高窗明净,阳光透过竹影洒落,室内摆放着简单的书案蒲团,案头整齐码放着《将苑》、《正心论》等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竹叶的清气。然而,环境虽变,无形的枷锁依然沉重。
陆抗独自坐在窗下,面前摊开着《鼎新革故策》的誊抄本。他看得极慢,指尖划过冰冷的纸面,目光在“卷一·思想统合”中关于他父亲陆逊的部分反复流连。
“……昔陆抗守西陵而身囚,乃逆天而行……立‘天命台’于长安:……环刻‘陆抗囚车思己过,归命玺印警逆心’……”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深深扎进他的心脏。“逆天而行”、“囚车思己过”、“警逆心”……冰冷的判词彻底否定了父亲一生为吴国鞠躬尽瘁的功业,将陆氏父子的忠诚钉在了耻辱柱上。他闭上眼,仿佛又看到父亲临终前忧愤的眼神,听到西陵城破时士卒的哀嚎。
“忠义……”陆抗口中苦涩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吴国已亡,孙氏的归命侯玺印成了“天命台”上的警示物。他陆抗的坚守,在新朝眼中,不过是“逆天”的愚忠。而新政“卷一”所推崇的“忠君护国”,所立的“魂”与“心”,指向的只有那长安宫阙中的刘姓天子与羽扇纶巾的诸葛丞相。
门被轻轻推开,负责“悟道斋”教化的老博士走了进来,手中捧着诸葛亮亲撰的《正心论》。
“陆将军,”老博士声音平和,将书轻轻放在陆抗案头,“今日讲《正心论》第三章:‘审时度势,明辨天命’。天命靡常,惟德是辅。吴主失德,虐民以逞,故神器移于有德之汉。将军父辈,守土安民,其志可悯,然所托非主,逆势而行,终至身囚国灭,岂不惜哉?今陛下圣德,丞相仁智,华夷共治,实乃苍生之福。将军若能明此‘大忠大义’,弃小嫌而顺大势,以将军之才,何愁不能承父志而安天下黎庶?此方为真孝道,真忠义。”
老博士的话语平缓,却字字如重锤,敲打在陆抗固守的信念壁垒上。“所托非主”、“逆势而行”、“大忠大义”、“安天下黎庶”……这些词句与《宏纲》中“忠义有大小之分”的论述遥相呼应。父亲陆逊一生所求,不也是江东安宁、百姓少受战乱之苦吗?若新朝真能做到“华夷共治”,若真能带来太平……自己固守的“吴臣”身份,是否真的成了阻碍这太平的“小嫌”?
“陆将军,”老博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适才宫中颁下敕命。”他取出一卷较小的帛书,“陛下念将军将才难得,虽暂居‘悟道斋’,特授‘安南中郎将’衔(虚衔待实),望将军潜心体悟《正心论》之精义,旬考其心。待将军悟道归心,考绩合格,朝廷必委以重任,或如卷六所载,遣诸葛恪出使扶南宣威之例,使将军之才,得展于外邦,扬我大汉之威,亦不负令尊守土安民之初衷。”
“安南中郎将……”陆抗低低重复着这个虚衔,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帛书边缘。没有实权,没有兵符,甚至没有离开这“悟道斋”的自由,只是一个空悬的、带着试探与期待的名号。然而,“扬威外邦”、“不负令尊守土安民之初衷”……老博士最后的话语,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死水般的心境中,激起了微澜。诸葛恪那样桀骜的人物,新朝都愿意给一条“待考绩后用”的出路。他陆抗呢?难道真要在这“悟道斋”里,抱着故国的灰烬,耗尽余生?父亲若在,面对这“肇元宏纲”和这虚悬的“安南中郎将”,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他低头看着案上那本《正心论》,又想起《宏纲》卷六“外交大略”中“降臣之用:诸葛恪待考绩后遣使扶南国宣威”的条款。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茫然席卷而来。他拿起那本《正心论》,指尖划过扉页上诸葛亮的署名,墨迹深沉。旬考在即,他该如何写下自己的“心得”?竹影在他清癯的脸上晃动,留下斑驳的光影,也映照出他内心剧烈翻腾的无声风暴。那枚“安南中郎将”的虚衔,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固守的信念,开始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长安思贤苑的囚室,阴冷得能拧出水来。郭淮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厚重的锁链缠绕着手腕脚踝,每一次挪动都带来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望着狭小铁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是被高墙切割成方块的、属于失败者的天空。魏国雍凉都督的威名,西陲屏障的赫赫功勋,都在洛阳城破、司马氏授首的那一刻,化作了阶下囚徒的耻辱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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