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在汉……”他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泛起苦涩的弧度。洛阳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巨大赤旗,蜀汉将士山呼海啸的“万岁”声浪,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他固守的信念。他想起决战前夕,那个曾被他斥为“蜀中无大将”的姜维,是如何以雷霆之势凿穿魏军防线;想起那个羽扇纶巾的身影,在烽烟中从容调度,将魏国数十年的基业撕扯得支离破碎。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忠义?他忠于的曹魏已然倾覆。气节?这冰冷的镣铐和馊臭的饭食,就是气节换来的全部吗?更深的寒意来自对未来的恐惧——是菜市口的屠刀,还是北疆苦寒之地的无尽苦役?每一个深夜,司马懿临终前不甘的眼神和曹魏宗室的血,都在他紧闭的眼睑后反复上演,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鼎新革故策》颁行天下的消息,最初是随着送饭老狱卒含糊的嘟囔飘进囚室的。“……大封赏喽……连降将都封了侯……”郭淮浑浊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死寂。封赏?与他何干?无非是胜利者的耀武扬威罢了。然而,当一份誊抄粗糙的邸报残页,被一个面生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忍的年轻狱吏,悄悄塞进他草席之下时,死水终于被投入了石子。
昏黄的油灯下,郭淮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展开那张脆弱的纸。他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又带着一种诡秘的吸引力。“卷四·军事体系:九大军区……京畿长安军区,八万精锐,羽林卫佩‘连山弩’……”他的目光在“姜维”的名字上停留许久,那个曾经需要他全力防备的蜀将,如今已是京畿都督、襄平侯,执掌天子亲军!一股混杂着嫉妒、不甘和更深沉的落寞涌上喉头。他继续往下看,“降卒饷银同汉军,每日诵‘身为汉卒,护国为天’;有功者赐‘归义’铜章,积三章升汉籍。”
“同饷银?赐铜章?升汉籍?”郭淮喃喃自语,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这……这与他预想的屠戮或奴役截然不同!忠义的对象变了,但“护国”二字却如此熟悉,那是他半生戎马刻进骨子里的本能!邸报边缘,还隐约提到“北疆都督马岱”、“归义将军朱然”……连朱然这样的吴国降将,竟也得授实职将军,统御战船?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猛烈地撞击着他固守的世界观。蜀汉……不,是大汉,他们似乎真的想……重塑乾坤?
很快,思贤苑的囚室被改造,挂上了“悟道斋”的乌木牌匾。环境明亮了些,多了书案和蒲团。但无形的枷锁更重了。学官每日必至,捧着那本墨迹森然的《正心论》,声音平缓却字字如刀:“……天命靡常,惟德是辅。魏主失德,内斗不休,外御不力,故神器移于有德之汉。将军等辈,守土安民,其志可悯,然所托非主,逆势而行,终至身囚国灭,岂不惜哉?”
“所托非主?逆势而行?”郭淮紧闭双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想反驳,想怒吼曹叡也曾励精图治,司马懿更是国之柱石!可脑海里闪过的,却是洛阳城破时混乱的朝堂,是各怀鬼胎的宗室权臣,是边境线上因连年征伐而凋敝的村落和百姓麻木的脸。他一生自诩尽忠职守,守护的是大魏的江山,可这江山之下,黎民真的安泰了吗?诸葛亮的“克复中原,混一寰宇”,难道仅仅是一句口号?学官的声音如同魔咒,将他毕生的信仰基石撬开了一道缝隙:“审时度势,明辨天命……若能明此‘大忠大义’,弃小嫌而顺大势,以将军之才,何愁不能承旧志而安天下黎庶?此方为真忠义!”
真忠义?郭淮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痛苦。他一遍遍抄写《大汉训》中“天命在汉,顺昌逆亡”的句子,笔锋时而凌厉如刀,时而虚浮无力。他想起年轻时初镇雍凉,驱逐羌胡,保境安民的豪情;想起与蜀军拉锯时,对诸葛亮治下汉中井然有序、百姓稍安的隐隐惊异。若这“肇元新朝”真能如宏纲所言,“抑豪强兼并”、“兴水利丝路”、“惠民政遍设药局”,让这饱经战火的神州重归安宁……那他固守的“魏臣”身份,这身囚徒的枷锁,是否成了阻碍太平的绊脚石?一种沉重的疲惫感,混杂着对安宁的隐秘渴望,开始蚕食他心中的顽石。
一次旬考后,学官没有立刻离开。他取出一卷帛书,声音带着一种郑重的期许:“郭将军,陛下与丞相知将军乃西陲柱石之才,虽暂居‘悟道斋’,特授‘安西将军’衔(虚衔待实)。望将军深体《正心论》‘审时度势’之要义,旬考其心。待将军悟明大义,朝廷必委以西北重任,使将军戍边安民之志,得展于新朝,卫护这肇元山河,方不负将军半生戎马,守土安民之初衷。”
“安西将军……”郭淮低哑地重复着,指尖拂过那冰冷的帛书。没有兵符,没有自由,只是一个空悬的、带着试探的名号。然而,“西北重任”、“戍边安民”、“守土安民之初衷”……这几个词,像投入死水深潭的巨石,在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西北!那是他半生心血所系之地!羌胡的威胁并未因朝代更迭而消失,边民的困苦更需要强有力的守护。新朝,竟还愿意给他这个机会?给他一个重拾铠甲、践行毕生信念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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