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蹲在船底，右手握着焊枪，左手按住贴片边缘。金属表面开始发红，熔融的银线缓缓延展，将新旧材料牢牢锁在一起。
陈浩站在工程舱门口看了一会儿，没说话，转身走了。他手里还捏着那张刚打印出来的检测流程表，边走边低头看，其实一个字都没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放的是刚才娜娜说的那句话——“真正的考验，是在天上。”
他忽然觉得有点累。
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那种说不清的空落落。好像跑了很久的路，终于到了终点门口，却不敢推门进去。
回到主控室的时候，苏珊正坐在终端前翻资料。她手指动得很慢，一页看完要停好几秒，像是在想别的事。看到陈浩进来，她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
“修得怎么样了？”
“快好了。”陈浩把纸塞进抽屉，“卡尔说再有两个小时就能重新测试。”
苏珊点点头，继续盯着屏幕。过了几秒，她轻声说：“我在想……这地方，以后还会有人来吗？”
陈浩一愣。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基地建在这颗荒星上，风吹沙埋，没人管的话，十年就会塌一半，二十年就只剩个壳子。可他们一直忙着修船、清点物资、安排行程，谁也没提过“告别”这两个字。
现在听她这么一问，心里突然堵了一下。
“谁知道呢。”他干笑两声，“说不定哪天又有倒霉蛋坠毁在这儿，还能捡我们剩下的咖啡罐。”
苏珊没笑。她把手放在肚子上，看了眼窗外。外面是一片灰黄色的荒原，风卷着沙粒拍打防护罩，声音很轻，但一直不停。
“我有点舍不得。”她说。
陈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没想到苏珊会这么说。她一向冷静，怀孕之后更是把情绪压得很深，连疼了都只皱一下眉。现在她能说出来，说明已经憋了很久。
他走出主控室，去了生活区。
客厅里没人，桌上有半杯凉掉的营养液，杯子底下压着一张便签，写着“工具归位完成”。字迹是卡尔的，潦草得像小学生写的。
陈浩把杯子收走，擦了擦桌子，又从储物柜里翻出那张闲置多年的圆桌布。布是红色的，边角有点发白，但他记得这是基地建成那天大家一起挂上去的。
他把桌子搬到中间，摆了四把椅子，又拿了几盒压缩饼干和热好的饮料摆在桌上。
八点整，他打开广播系统，声音压得很低。
“今晚有茶话会，不强制参加，来了也不许谈工作。”
他关掉广播，坐下来等。
第一个来的是苏珊。她抱着毯子，进门时还在犹豫。
“真不谈事？”
“谈心。”陈浩说，“比如……你最后想带走的一样东西是什么？”
苏珊坐下了。
“是一块石头。”她说，“我偷偷捡的，在北坡那片岩层里。上面有我和卡尔画的第一张地图草图，虽然歪歪扭扭的，但我们当时特别得意。”
陈浩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带医疗手册。”
“那也能复制。”她摇头，“可那块石头，全世界就这么一块。”
第二个人来的是卡尔。他进门时手上还沾着机油，看见桌子愣了一下。
“这是干嘛？”
“聊天。”陈浩递给他一瓶水，“顺便看看谁最怕死。”
卡尔坐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我怕的不是死。”
“那是啥？”
“是保护不了她们。”他看了眼苏珊，“飞船出问题不可怕，可怕的是出了事，我救不了你们。”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陈浩没急着接话。他知道卡尔平时不说这些，但今天说了，就是真的压不住了。
娜娜是最后一个来的。她站在门口，没有立刻坐下。
“我没有要带走的东西。”她说，“我的数据可以全部上传，记忆也能备份。但我发现……你们每个人都在告别什么。我不懂这种感觉，数据库里也没有‘离别’的情绪模型。”
陈浩抬头看她。“那你现在感觉到的，是什么？”
“是一种……下降的频率。”她慢慢走到桌边坐下，“你们的心跳变慢了，语速降低了，动作也迟缓了。这不是疲劳，是某种沉重的东西在往下拉。”
陈浩点点头。“我们也怕。”
他环视一圈，声音低了些。“我怕宇宙太大，大到我们飞一辈子都回不去地球。我怕有一天导航失灵，我们漂在黑暗里，连方向都找不到。我也怕……下了船才发现，家早就没了。”
没人说话。
但气氛变了。不是更沉，而是松了一些。
苏珊轻轻开口：“我也怕。怕孩子出生在飞船上，没见过土地，没见过树，没见过雨是怎么下的。”
卡尔接过话：“可要是留在这里，下一代连天空都看不到。这颗星球不会养活我们太久。”
娜娜看着他们，忽然说：“我可以录下这里的风声，存进音频库。还有日出的样子，沙丘移动的速度，甚至你们现在说话的语气。将来如果需要，我可以完整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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