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山腰,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坪村。村里的灯大多亮着,偶尔有鞭炮声响起,烟花在夜空里炸开,五颜六色的,很快又暗下去。王家的院子黑着,像个张开的嘴。
他沿着山路一直走,天亮的时候到了邻县的汽车站。买了张去汉中的票,坐在最后一排。汽车发动的时候,他看见窗外的山往后退,像被抽走的画卷。
在汉中汽车站,他换了辆去成都的大巴。车上人很多,他靠着窗户,闭着眼睛,却没睡着。耳朵里全是王家院子里的声音:王校军的铁桶落地声,王自新的咳嗽声,王正军的柴火掉在地上的声音。
到成都的时候是晚上。他找了家最便宜的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买了把新的刀,藏在裤腰里。然后坐火车去了重庆,在菜园坝附近的劳务市场晃悠,假装找活干。
警方的通缉令是大年初一晚上发出来的。黑白照片上,张扣扣穿着件灰色的夹克,头发很短,眼神很平静。下面写着“悬赏五万元”。劳务市场里有人拿着传单议论,“这人杀了一家三口,够狠的。”张扣扣站在人群外,听着,手里的馒头慢慢捏成了团。
他在重庆待了四天。白天在火车站附近捡矿泉水瓶,晚上睡在桥洞下。有一次,两个警察带着警犬巡逻,他赶紧钻进垃圾桶后面的巷子,心脏跳得像要炸开。警犬的叫声很远,却像在耳边响。
大年初五,他坐长途汽车去了贵州。在遵义的一个小镇上,他用捡来的身份证找了份在砖窑厂搬砖的活。老板是个黑脸膛的汉子,没问他来历,只说“管饭,月工资三千”。
砖窑厂的活很累,每天要搬几百块砖。张扣扣不说话,只是埋头干。晚上躺在工棚的大通铺上,听着别人的呼噜声,他会想起部队的日子。那时候每天训练到深夜,倒下就能睡着,梦里全是枪声。
元宵节那天,厂里加餐,炖了肉。张扣扣没吃,躲在砖窑后面抽烟。月亮很圆,照在砖窑上,像个巨大的馒头。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在元宵节会给他做灯笼,用红纸糊的,里面点着蜡烛,走在巷子里,暖烘烘的。
落网
2018年2月17日,大年初二。王坪村的赵桂英家有人拜年,发现了门口的尸体,才报了警。警车呼啸着开进村子,红蓝相间的灯光在灰墙上晃来晃去。
法医穿着白大褂,在王家院子里拍照。王校军的尸体还靠在石榴树上,王自新的头歪在太师椅上,王正军趴在厨房的地上。血已经凝固了,变成深褐色。赵桂英倒在院门外,手里还攥着半块油饼。
张福如被警察带走问话。老人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背驼得像个虾米,“我儿子出去打工了,不知道啥时候走的。”警察问他张扣扣跟王家有没有仇,他沉默了半天,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通缉令贴满了汉中的大街小巷,电视上也在播。有人说看见张扣扣在成都的汽车站,有人说在西安的火车站见过他,警察去了都没找到。
砖窑厂的老板看电视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通缉令。他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又看了看正在搬砖的张扣扣,觉得有点像。晚上,他偷偷打了报警电话。
2月20日,正月初五。天还没亮,砖窑厂就被包围了。警察穿着防弹衣,举着枪,喊着“不许动”。张扣扣刚从工棚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个馒头。他看见警察,愣了一下,然后慢慢举起了手。
“我是张扣扣。”他说。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警察铐住他的时候,他没反抗。手腕被铐住的瞬间,他好像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有几颗星星,很亮,像母亲当年缝在他衣服上的布扣子。
审判
张扣扣被押回汉中的时候,戴着黑头套。车开进王坪村那天,很多人站在路边看。有人指着车骂,有人在哭,有人只是默默地看着。张福如没去,他坐在家里,给汪秀萍的遗像前烧了三炷香,烟在屋里盘旋,久久不散。
审讯室里,灯光很亮,照得人眼睛发花。张扣扣坐在铁椅子上,背挺得很直。警察问他为什么杀人,他说“他们杀了我妈”。
“王正军已经受过刑了。”
“那不够。”张扣扣的声音很轻,“我妈死的时候,才四十岁。”
他详细说了杀人的经过,从推开王家院门,到扎第一刀,再到逃跑的路线。说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检察院的人来提审过几次。问他有没有同伙,他说没有。问他后悔吗,他沉默了很久,说“我妈该瞑目了”。
开庭是在2018年12月25日。汉中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庭里,坐满了人。张扣扣穿着橙色的囚服,头发剃得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他走进法庭的时候,看了一眼旁听席,没找到张福如的身影。
检察官念起诉书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铐。提到汪秀萍的死,他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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