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洪流,裹挟着世博会闭幕的余韵、戈壁滩成功的喜悦、以及商业浪潮中的挣扎与希望,无可阻挡地向前奔涌。当历史的车轮碾过2010年,驶入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那些曾为共和国大厦奠定基石的“第一批石头”,也悄然走到了他们生命的黄昏。
江城,这座见证了林家起落、承载了林瀚章和周文瑾大半生记忆的城市,在春末夏初的某个午后,呈现出一种新旧交织的奇特面貌。老城区依然保留着些许旧日风貌,而沿江一带,摩天大楼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勾勒出极具未来感的天际线。
在这片崭新天际线的映衬下,江城人民医院那栋相对朴素的干部病房楼,显得有些不甚起眼。楼内,消毒水的气味固执地弥漫在空气中,与窗外蓬勃生长的都市气息形成一道无形的界限。
林瀚章,这位曾将毕生精力奉献给国家工业建设的老者,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一间单人病房的床上。曾经宽阔的肩膀如今在病号服下显得瘦削单薄,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埋着留置针,透明的软管连接着床头的输液架,药液一滴一滴,无声地注入他衰老的血管,维持着生命的微弱火苗。他的呼吸时而平稳绵长,时而浅促费力,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嗒”声,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曲线,是生命存在最直接、也最冷酷的证明。窗外,远处工地上的塔吊缓缓转动,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汽车鸣笛,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充满了动感和活力,与病房内凝滞的时间感格格不入。
林瀚章的精神在药物的作用下时而清醒,时而昏沉。当他清醒时,他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那双曾经锐利、能洞察图纸上最细微瑕疵的眼睛,如今显得有些浑浊,常常失神地望向窗外,望向那片日新月异、几乎让他感到陌生的城市天空。
他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聚焦在那些玻璃幕墙的反光上,而是穿透了时空的帷幕,飘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飘回了那个激情燃烧、火红一片的建设年代。
他仿佛又感到了脚下土地的震颤。那是大型机械在轰鸣,是工人们喊着号子打桩。荒芜的郊野上,红旗招展,“奋战一百天,建成新厂房”的标语鲜艳夺目。年轻的林瀚章,戴着安全帽,穿着沾满灰土的工装,手里攥着已经被汗水浸得发软的图纸,和工人们一起,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勘测、放线。晚上,就在简陋的工棚里,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和郑怀远、马志军他们激烈地讨论着技术难题,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眼睛里却燃烧着不灭的火焰。那时,真累啊,但心里是滚烫的,看着厂房一寸寸拔地而起,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
周文瑾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岁月也在她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银丝已悄然爬满鬓角,但她的背脊依旧挺直,眼神里是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与温柔。她刚刚用温热的毛巾,极其轻柔地为丈夫擦拭了脸颊和双手。她的动作熟练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神圣的仪式。
擦拭完毕,她放下毛巾,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今天的报纸,戴上老花镜,凑近些,用清晰而平和的声音,挑选着一些她觉得丈夫可能会感兴趣的新闻,轻声读起来。
“……这里说,咱们国家的高铁,又要开通一条新线路了,从北京到广州,朝发夕至……”她顿了顿,侧头看了看丈夫,林瀚章的目光似乎动了一下,依旧望着窗外,但浑浊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难以捕捉的光。
周文瑾继续读着,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温润的溪流,缓缓流淌在寂静的病房里。“……还有啊,报纸上登了,那个……嫦娥二号探测器,好像又取得了什么新数据,说是对月球看得更清楚了……”
她读得很慢,有时会停下来,看看丈夫的反应,或者只是单纯地让他消化一下。她知道,丈夫未必能完全听清或理解每一个字,但这种熟悉的声音,这种关于国家发展的信息,或许能像一把钥匙,偶尔打开他封闭的记忆和情感闸门。
更多的时候,她并不读报,只是握着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冰凉而干燥。她看着他,轻声细语地回忆着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遥远的点点滴滴。
“瀚章,你还记得吗?”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柔和,“那年冬天,特别冷,厂里任务紧,你带着人在车间里抢修那台进口机床,三天没回家。我给你送棉大衣去,看见你满手都是油污,眼睛熬得跟兔子似的……后来机床修好了,你回家倒头就睡,鼾声打得震天响……”
她说着,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带着酸楚又甜蜜的笑意。病床上的林瀚章,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冰冷的机床,复杂的图纸,还有那个傲慢的外国专家轻蔑的眼神。“你们,不行。”那句话像针一样扎在心里。不能认输!林瀚章带着石久宽等几个技术骨干,吃住在车间,一遍遍拆解,一遍遍测绘,一遍遍试验。失败了,再来;再失败,再调整。石久宽那双巧手,在精密零件上游走,仿佛带着魔力。终于,在那个黎明,机床重新发出了欢快的轰鸣!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化为了巨大的喜悦和自豪。他记得石久宽黑黝黝的脸上露出的憨厚笑容,记得年轻林卫东眼中崇拜的光芒。自力更生,其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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