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褪尽的刹那，孙悟空只觉脚下一空。
等他稳住身形，入目已是一片混沌未开般的虚无。
四周漂浮着无数菱形镜面，大如磨盘的、小若蝉翼的，全都泛着幽蓝微光，像被撒进墨海的星子。
每块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有他在花果山摘桃时被小猴们扑得滚下山坡的憨态，有在灵台方寸山斜倚松枝听菩提讲道的专注，有大闹天宫时金箍棒挑落南天门匾额的狂傲，也有三打白骨精后跪在唐僧马前受紧箍咒时的血泪……
“悟空！”
熟悉的声音穿透虚空，带着几分焦急。
孙悟空转头望去，虚无边缘似乎有层透明屏障，禺狨王的身影被折射成无数重影，监察剑的寒光在屏障外若隐若现，“这里可能是你的内心世界！记忆迷宫最善用执念为刃，当心被过去困住！”
话音未落，一面离他最近的镜子突然泛起涟漪。
镜中那个在花果山跳上老槐树掏鸟窝的石猴，正歪头冲他笑，发间沾着草屑，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星子。
孙悟空伸手触碰镜面，指尖刚贴上，镜中影像突然扭曲——老槐树变成了燃烧的焦木，小猴们的笑声变成了哀嚎，他看见自己抱着断气的猴儿王，鲜血浸透了掌心的绒毛，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原来如此……”孙悟空收回手，指节微微发颤。
他早该想到，终焉之门后的考验，从不是外力能破的。
“悟空，你终于来了。”
清冽的女声自后方响起。
孙悟空迅速转身，金箍棒已攥在掌心——却见孟婆立在十步外，月白裙裾无风自动，手中那碗汤雾比寻常孟婆汤更浓郁，泛着琥珀色的光，“这是九世记忆之汤。”她抬腕轻晃，汤面倒映出他此刻的面容，“喝下它，你将彻底明白自己的使命。”
“为何帮我？”孙悟空没有接碗。
他见过孟婆在轮回井边舀汤的模样，见过她用枯枝在三生石上划去旧名的冷漠，却从未见过她此刻眼底的……期待，“你守着轮回，该是最不愿见它被打破的。”
孟婆轻笑，指节叩了叩碗沿：“你当轮回是天道的慈悲？”汤雾中浮出几幅画面——饿鬼界的婴灵被锁链拖入忘川，修罗族的战士刚咽下最后一口气就被鬼差扯着魂魄去受刀山之苦，甚至有他曾救过的凡人，转世后因前世善果被强行改命为富贵，却在二十岁时坠马暴毙——只因为“轮回需要平衡”。
“我守的从来不是轮回，是众生。”孟婆将汤碗往前送了送，雾气里隐约透出青莲纹路，“而你，是他们唯一的可能。”
就在这时，一声尖啸撕裂虚空。
一面镜子轰然炸裂，碎片如刃射来！
孙悟空旋身挥棒，金箍棒却穿透碎片，打了个空。
黑影自碎镜中窜出，红瞳如血，耳生六瓣，正是六耳猕猴的模样！
“你以为你真的能掌控一切？”六耳猕猴的声音像刮过铁砧的指甲，“当年我替你死在如来掌中时，可曾想过今日？你以为你是救世主？不过是个被混沌本源选中的棋子！”他爪尖凝聚黑雾，直取孟婆手中的汤碗，“这汤喝不得！喝了你就会知道，连你所谓的‘打破轮回’，都是天道设下的局——”
“住口！”孙悟空怒喝。
金箍棒抡圆了砸向六耳猕猴的面门。
这一击他用了七分力，却像打在水面上，黑影散作烟雾，又在三步外凝聚成形。
“你打不碎我。”六耳猕猴舔了舔嘴角，“我是你心里的刺，是你每次举棒前的犹豫，是你看见红孩儿被魔气侵蚀时的无力，是你想起牛魔王被斩龙刀贯穿胸口时的……愧疚！”
孙悟空的动作顿了顿。
他突然意识到，这六耳猕猴的每句话，都戳中了他从未对外人提起的隐痛——五百年前在火焰山，他抱着断气的大哥，牛魔王的血把他的虎皮裙染成了黑红；三百年前在积雷山，铁扇公主攥着他的手腕哭，说她梦见红孩儿的眼睛变成了混沌魔纹；还有三天前，红孩儿为替他挡下天道雷劫，半边身子都被魔气腐蚀，却还在笑：“猴子叔叔，我没给你丢脸吧？”
“你根本保护不了他们！”六耳猕猴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当年被压五行山时，被紧箍咒勒得生不如死时，你可曾想过，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太弱——”
“够了！”
金箍棒重重砸在地上。
虚无空间里响起闷雷般的轰鸣，无数镜面同时震颤。
孙悟空的瞳孔泛起混沌青莲的纹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让六耳猕猴的身影开始扭曲。
他一步一步逼近，每走一步，脚下就开出一朵青莲，“你说的对，我曾弱过，曾怕过，曾躲在金箍棒的威风里不敢看他们的眼泪。”他抬手，金箍棒抵住六耳猕猴的咽喉，“但那是过去的我。”
“现在的我——”
青莲纹路爬上金箍棒，六耳猕猴的身影如冰雪消融。
孙悟空挥棒横扫，黑影彻底溃散成星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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