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击的余波却震碎了周围十数面镜子，记忆碎片如暴雨倾盆涌入他的意识。
他看见自己第一次抱起刚出生的小猴子，它暖乎乎的小爪子扒着他的掌心；看见菩提祖师在他头顶敲了三下，转身时白眉微挑的笑意；看见唐僧在雷音寺替他取下金箍，说“悟空，你终究是自由了”时，眼角的泪；更看见牛魔王断气前说“兄弟，别为我报仇”，铁扇公主把红孩儿塞进他怀里时说“这孩子，就托付给齐天大圣了”，红孩儿被魔气侵蚀时咬着牙说“叔叔，我疼……但我撑得住”。
“啊——！”
孙悟空单膝跪地，双手抱头。
那些记忆像烧红的铁钎，正往他的识海里钻。
他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脆响，混沌本源在体内翻涌，似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撕碎。
“悟空，若想突破，就必须直面你的恐惧与愧疚。”孟婆的声音像一根浮木，在他意识的惊涛里沉浮，“否则，你永远无法承受混沌本源的力量。”
他抬头，看见孟婆仍站在原处，汤碗在她掌心稳稳托着，雾气里的青莲纹路与他掌心的印记遥相呼应。
“逃避吗？”孙悟空喘着气，喉间尝到血味。
他想起在终焉之门前说的那句话——“我来，就是为了让他们活个痛快”。
如果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敢面对，拿什么去给他们痛快？
他伸手，接过汤碗。
汤入喉的刹那，天地倒转。
他看见更古老的记忆——混沌未开时，自己是青莲茎上的一粒籽；神魔大战时，自己是被斩落的青莲瓣；轮回初成时，自己是被天道封印的一缕灵。
原来他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野猴，是混沌本源在人间的行走，是轮回最锋利的刃。
原来孟婆说的“使命”，是让轮回不再是枷锁，而是真正的新生；原来六耳猕猴的话里有半分真——他确实是棋子，但执棋的不是天道，是他自己。
剧痛如浪潮退去时，孙悟空坐在一片由记忆碎片铺成的地上。
他的指尖抚过掌心的青莲印记，这一次，他看清了印记里的纹路——那是七大圣的法相，是花果山的轮廓，是红孩儿被他抱在怀里时的温度。
“原来……”他轻声说，“我从未孤单过。”
就在他露出释然笑意时，意识突然一沉。
有什么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像是被风吹散的絮语，又像是跨越了无数时空的呼唤。
“悟空——”
记忆碎片的潮水退去时，孙悟空的指节仍深深抠进记忆铺就的地面。
那些被汤雾冲刷出的古老过往在识海翻涌，混沌本源的力量像活物般在血管里游走，他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金石相击的轻响——那是本源在重塑他的道体。
“悟空，你还记得你的初心吗？”
这声低语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涟漪荡开时，他忽然想起火焰山的焦土。
五百年前的暮春，牛魔王的血正从心口的斩龙刀伤里往外涌，染红了他膝头的虎皮裙。
大哥的手指沾着血，在他掌心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猴，说：“当年在花果山，你说要带咱们兄弟看遍三界好风光……”
喉间泛起腥甜，孙悟空猛然抬头。
方才还立在十步外的孟婆已不见了踪影，连那碗九世记忆汤都未留下，只余一缕青莲香在虚空中盘旋，融入他掌心的印记里。
而在原本孟婆所在的位置，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道阶梯。
那阶梯并非石砌，倒像是由无数半透明的光带堆叠而成，每一级都流转着混沌青莲的纹路，像被揉碎的星河。
阶梯从虚无深处延伸而来，尽头隐在一片灰蒙蒙的雾霭里，只能隐约看见一道身影——说是身影，倒更像一团未完全显化的光，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却让孙悟空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是你……”他下意识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青铜。
那光团似乎动了动。
雾气翻涌间，他仿佛瞥见对方肩头披着熟悉的玄色大氅，又似乎看见一顶嵌着玛瑙的金冠在光中若隐若现——像极了牛魔王生前最爱的那顶，却又分明不是。
“初心……”孙悟空重复着那句低语，忽然笑了。
他想起三百年前在积雷山，铁扇公主把红孩儿塞进他怀里时，那孩子攥着他的金箍棒尖不肯松手，小乳牙咬得咯咯响：“叔叔要教我打妖怪！”；想起五百年前在灵台方寸山，菩提祖师敲他三下额头时，月光落在老神仙白眉上的碎银；更想起刚出世时，在花果山的老槐树下，第一口呼吸到的带着松针香的风。
原来所谓初心，从来不是什么宏大的“打破轮回”，而是他第一次抱起小猴子时，想护着那团软乎乎的温热；是他举着金箍棒站在南天门时，想让兄弟们不必再躲在水帘洞里看天；是他跪在唐僧马前受紧箍咒时，仍咬着牙想——这取经路，总得有人走完，好让更多人不必走。
“原来你一直在这儿。”孙悟空站起身，掌心的青莲印记亮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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