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句如重锤,直砸得莺儿坠儿抖成一团。赵金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那一点因西门庆而起的痴心,这点被父亲抛售的女儿身,这点在蔡夫人淫威下苟延残喘的微末生机,在王妈妈这剥皮拆骨般的话语里,被彻底撕得粉碎!原来所谓体面、所谓尊严、所谓活着,在这权贵织就的天罗地网里,不过如此低廉且污秽不堪!蔡夫人要她服药,她便得欢欢喜喜咽下这带着血腥味的“赏赐”!若不咽下,那等着她和贴身丫头的,便是无声无息“病死”的结局!她的存在,打一开始,就只是为了给权贵们行方便之用的薄绢,用时鲜亮,用毕即弃!西门庆的背叛,只是点燃了引线,而蔡夫人的“赏赐”与王妈妈的“规劝”,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夺命稻草!这世间,哪里还有她赵金玉一丝半毫的容身之处?何处又有半分清清白白的归宿?
一股磅礴到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羞愤和绝望猛地冲垮了心防!她霍然起身,脸上竟泛起一种奇异的光彩,那光彩不是生机,而是近乎一种决绝的疯狂!
“好!好得很!”赵金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到极点的空洞,眼神越过王妈妈狞恶的嘴脸,直勾勾地盯着外面寒天井台,“夫人体恤,奴婢……铭感五内!这赏赐,奴婢这就去‘领’!”她甩开莺儿欲拉的手,挺直了脊梁——那是她最后一丝残余的、对这不公世道无声的控诉和仅剩的尊严。
王妈妈一愣,未料到她如此“爽快”,只道威胁奏效,脸上皮肉松弛几分:“这才是知进退的明白人!快服了药,好生躺着静养……”她示意坠儿倒水。
赵金玉却不等水来,忽然对着王妈妈身后窗棂的方向,凄厉无比地惨笑一声:“明白?我赵金玉这辈子唯一不明白的,便是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话音未落,她猛地一把推开碍事的坠儿,动作快得如同鬼魅,纤秀的身影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风暴,直冲向门外!
“姨娘!!”莺儿撕心裂肺地尖叫,魂飞魄散般追去!
“拦住她!”王妈妈亦大惊失色,老脸瞬时煞白!
晚了!一切都迟了!
赵金玉如同一支离弦断翎的白羽箭,又似扑向焰火的单薄飞蛾,用尽全身力气,义无反顾地奔下小楼台阶,直扑庭中那口幽深废弃的古井!她奔至井栏边,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寻常投水者那种挣扎悲鸣,甚至连一个回头的留恋也无。她甚至甩脱了裙裾下那双软缎绣花弓鞋——那是她初入梁府为彰显贵妾身份所制,精美如画,却承载着她一生的屈辱。赤足踩在冰冷刺骨的霜地上,留下几瓣残红般的足痕,更显出这赴死的凄艳绝伦。
素纱衣裙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裹着她如素裹寒玉的身子。她在井栏边微微停顿了一瞬,并非胆怯,更像是……解脱前最后的呼吸。一只惨白纤细的手,颤抖着探入鬓边浓密的乌发深处。并非整理仪容,而是用力拔下了一支样式别致、温润通透的羊脂白玉嵌宝长簪——那是西门庆当年初得副都头之位,春风得意又还未彻底冷落她时,托人在东京相国寺金宝铺子里精心挑选的定情之物,上头嵌着的一点嫣红玛瑙,他曾嬉笑着说是“赤心一点,永证相思”。此刻,这点“赤心”映着井口渗入的微弱天光,闪耀出一丝诡异的、冷冰冰的、决绝的光华。
“我身犹玉净,魂归冰魄!以这沧浪寒泉,涤我浊世污淖!西门庆!若有来世,永不照面!”赵金玉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呐喊,如同杜鹃啼血,在寒寂的小院上空骤然炸响!
话音未散尽,她那双曾剪水秋瞳、曾饱含羞怯与深情的眼,此刻被一片死寂的冰冷与滔天的恨意淹没。没有一滴泪。她纵身一跃!
那一抹素白决绝的身影被黝黑的井口瞬间吞噬!如同投石入海,只激起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噗通”一声。那支温润通透的玉簪,却在电光火石间,脱手而出,并未随之坠入无底深渊,而是“叮当”一声,脆生生地跌落在冰冷的青石井台边沿。
“姨娘——!!”莺儿冲至井边,只抓到了一把虚空和拂过她面颊的冰冷空气。巨大的恐惧和悲恸瞬间攫住了她,她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口黑黢黢的、吞噬了她视为亲人的姑娘的古井,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眼前一黑,竟直直晕死过去!
坠儿则呆立当场,如遭雷击,半晌才发出一声惊恐万状的尖叫:“啊——!!姨娘……姨娘投井了!!救命啊——!” 凄厉的呼喊瞬间撕裂了西门跨院压抑的死寂。
王妈妈脚步踉跄地跟到井边,低头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井口,脸色由白转青再转成死灰。她哪里料到这看着娇怯怯的赵姨娘竟有如此烈性!心中再无半分为主子“办好事”的得意,只剩下一片恐慌——蔡夫人令她前来“规劝送药”,结果反逼死了人!这干系……如何撇得清?传出去,蔡夫人逼奸姘头,悍妒逼死妾室,那名头可就臭到了东京汴梁!她猛地一激灵,看到跌落在井边的那支玉簪,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慌忙蹲下身拾起,捏得死紧,又狠狠踹了一脚晕死的莺儿,朝着同样吓傻的坠儿厉声咆哮:“作死的蹄子!嚎什么丧!还不快把莺儿这贱婢拖进去!管好你的嘴!若泄露半个字,仔细你的皮!姨娘……姨娘是心气郁结犯了魔障失足落井!懂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惊惶地朝院门处张望,唯恐引来外人,又指挥坠儿手忙脚乱将莺儿拖回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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