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的正月末,春雪在黑松沟的山峁上留不住。正午的日头一晒,崖壁上的积雪便顺着岩缝往下淌,在窑洞口积成一滩滩泥水,混着去年秋天没扫净的枯树叶,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点冰碴儿的凉。
刘志刚蹲在窑洞前的石阶上,正帮着媳妇给娃补棉袄。针线穿过粗布的声响,混着沟里传来的动静——东头冯大叔家的驴在叫,西头的孩子们追着几只啄食的麻雀跑,手里攥着的糖块纸在风里飘,是过年时舍不得吃剩下的。他抬头望了望,窑洞外挂着的红灯笼早就褪成了粉白色,竹架子也歪了,却没人舍得摘,像是要把这点新年的余温多留些日子。
“志刚哥!”
喊声从沟口传来,刘志刚手里的针线顿了顿。是冯虎的声音,带着点平日里没有的急促。他站起身,把棉袄叠好放在石阶上,刚要往沟口走,就见冯虎领着个半大孩子往这边来。
那孩子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褂,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沾着雪水和泥,冻得有些发僵。他背上背着个小布包,紧紧贴在身上,像是里面装着什么宝贝。走到近前,孩子的脸冻得通红,嘴唇有些发紫,却直挺挺地站着,眼神亮得很,一点没露怯。
“志刚同志,”孩子先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咬字清楚,“我是从志丹同志那边来的,给您带了封信。”
刘志刚的心猛地一跳。他上前一步,把孩子往窑洞里让:“快进来,先暖和暖和。”说着便喊媳妇烧碗热汤,又朝着隔壁窑洞喊了两声“新辉、峻霖”。
吴新辉抱着本粮食账本刚进门,贺峻霖就掀着门帘进来了,身上还带着后山的寒气。三人围着炕桌坐下,孩子小心翼翼地解开背上的布包,从最里层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纸边有些磨损,像是被反复摩挲过,展开时还能闻到淡淡的草木灰味——许是路上怕受潮,特意夹在干燥的草木灰里带过来的。
刘志刚接过信纸,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一眼就认出了刘志丹的字迹。那字写得遒劲,带着股军人的利落,开头一句“志刚同志,见字如面”,让他瞬间想起去年秋天在子午岭见到志丹同志的情景,心里头一下子热了。
他轻声念了起来,吴新辉和贺峻霖凑在旁边听,窑洞里渐渐没了声响,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孩子笑声,衬得屋里愈发安静。
信里先提了眼下的局势——蒋介石正把兵力往中原调,跟冯玉祥、阎锡山打得不可开交,双方在河南、山东那边胶着了快半个月,根本顾不上陕甘这边的“剿共”。“眼下是难得的空隙,”刘志刚念到这儿,手指顿了顿,“再等下去,等蒋介石腾出手来,咱们想动就难了。”
接下来便是正题。王泰吉同志现在潜伏在杨虎城的部队里,已经悄悄掌握了一个营的兵力。再过些日子,这支部队就要从陕甘交界换防到两当县。王泰吉计划着,就借换防的时候发动兵变——那会儿部队人心乱,又是在陌生地界,最容易成事。兵变之后,部队就改编成红军陕甘游击队第五支队,只是缺外围的支援。
“需要你们黑松沟的武装搭把手,”刘志刚继续念,声音沉了些,“一是补兵力,你们那边有经过训练的战士,还有些有战斗经验的乡亲;二是帮着控制两当城外的要道,别让国民党的援兵进来。清明前后,在两当县城外的大槐树坡汇合。”
最后,信里也没瞒着风险。虽说中原大战给了机会,但两当周边还有不少国民党的地方武装,万一兵变后没能快速控制局面,很容易被围。而且得提前摸清两当县城的布防,不能硬碰硬,事成之后得赶紧跟主力汇合,不能久留。
刘志刚把信读了两遍,又递给吴新辉和贺峻霖。他坐在炕沿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炕桌边缘,脑子里过着事儿——去年冬天,志丹同志就跟他提过王泰吉,说那人是个硬骨头,早年在渭华起义时就敢打敢冲,如今能在杨虎城的部队里站稳脚跟,还拉起一支队伍,不容易。
“这机会得抓住,但不能急。”刘志刚终于开口,语气很稳,“两当离咱们黑松沟有百十里地,换防路线、城里的布防,啥都不清楚,冒冒失失过去,不是办法。”
吴新辉放下信纸,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慢慢展开——是他之前凭着记忆画的陕甘地区简易地图。他用手指点了点两当的位置:“你看,两当在咱们东南边,中间隔了三座山,有条官道能走,但估计换防的部队会走山道,能省不少路。咱们得先摸清楚他们走哪条道,还有城外的要道,大槐树坡具体在哪个位置,这些都得弄明白,不然接应的时候容易乱。”
贺峻霖攥着拳头,指节都有些发白。他刚从后山查完哨回来,身上的寒气还没散,眼神却很亮:“我明天就带两个人去两当附近探探。咱们乔装成卖山货的乡亲,去县城里转一圈,看看王泰吉同志的部队到没到,再摸摸城外的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旱魃:陇塬骸骨三百万请大家收藏:(m.20xs.org)旱魃:陇塬骸骨三百万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