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织成密网,把黑松沟裹了整整四天。山风裹着潮气撞在崖壁上,哨棚的帆布被吹得“哗啦”响,刘双喜站在崖边,指节反复摩挲着腰间的枪——这枪是刘志刚亲手递给他的,枪柄上还留着老伙计常年握枪磨出的薄茧。这样缠人的雨,他记不清上次见是哪年了,只记得从前每到雨季,他和刘志刚总带着狗娃在山坳里练瞄准,雨水打湿了枪托,两人却笑得比太阳还亮。如今枪还在,人却没了消息,只剩满山冷雨,把松沟的石头都泡得发沉。
“刘叔,陈三哥让我喊你,贺队长的烧又起来了,脸烫得吓人。”狗娃的声音从身后钻出来,少年披着块打了补丁的油布,裤脚卷到膝盖,沾着的泥点子被雨水冲得往下淌。刘双喜回头时,正看见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眼底的红还没褪干净——这几天他守完哨就往刘花的窑里扎,帮着递草药、烧热水,夜里就蜷在窑门口,说“贺大哥醒了喊一声,我听得见”。
两人踩着滑腻的泥路往村里走,路过冯伟家时,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冯婶这几天像抽走了魂,白天帮着妇女们熬稀粥,夜里就坐在炕边摸栋子和虎子的旧布偶,眼睛肿得像两颗浸了水的核桃。前儿冯伟要把布偶收进柜子,她抱着不放,说“孩子们要是回来,见不着布偶该慌了”,一句话让冯伟红了眼眶,到现在都没再提收东西的事。
窑洞里比外面暖些,刘花正跪在炕边,用帕子蘸着凉草药水给贺峻霖擦额头。贺峻霖躺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眉头拧成个疙瘩,嘴里断断续续地念:“老刘……别往前冲……小心陷阱……”刘花的手顿了顿,帕子上的水顺着贺峻霖的脸颊往下流,混着她的眼泪滴在炕席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怎么样?”刘双喜走过去,声音压得低低的,怕惊着炕上的人。陈三蹲在炕角,手里攥着一把晒干的柴胡,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刚喂了退烧药,可烧总退不下去,他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村里的草药窖空得差不多了,再不想办法,怕是撑不住。”他指了指炕边的陶碗,碗里盛着黑乎乎的药汤,“这是最后一点止血的药了,得去后山采新的。”
“我去!”狗娃突然站直身子,挺了挺肩膀,胳膊上的腱子肉绷得紧实,“我熟后山的路,张哥以前教我认过草药,柴胡、蒲公英我都认得,再带上柴刀,遇着野猪也不怕。”刘双喜刚要开口阻拦,就见少年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窝头:“刘花姐给我准备了干粮,傍晚就能回来,贺大哥等着用药呢。”
刘花擦了擦眼泪,把自己的油布递过去:“我跟你一起,多个人多双眼睛,还能快些。”她又往狗娃兜里塞了个陶壶,“里面是热水,路上冷了喝两口。”狗娃点点头,攥紧柴刀就往窑外走,脚步稳得像踩在平地上,一点不像十七八岁的孩子。
两人走后,窑洞里静得只剩贺峻霖的呼吸声。刘双喜坐在炕边,看着贺峻霖苍白的脸,想起三天前取子弹的模样——当时贺峻霖发着高烧,牙关咬得死死的,刘花拿着磨尖的铁片,手抖得厉害,眼泪落在贺峻霖的腿上,却没敢停,直到子弹“叮”的一声掉进陶碗,她才瘫坐在地上,抱着贺峻霖的腿哭:“这腿怕是保不住了,以后可怎么走路啊……”
正想着,贺峻霖突然哼了一声,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刘双喜赶紧凑过去,声音都有些发颤:“峻霖?你醒了?能听见我说话不?”贺峻霖的视线有些模糊,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陈三赶紧端过药碗,刘双喜小心翼翼地把贺峻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陈三一勺一勺地把药汤喂进去,药汤苦得呛人,贺峻霖却没吐出来,只是皱着眉往下咽。
“老刘……”贺峻霖终于挤出两个字,眼神往门口飘,像是在等什么人。刘双喜心里一沉,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可瞒不住,只能低声说:“我们从岳御寺撤的时候,没见着他……后来听说,他被国民党的人带走了。”贺峻霖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他紧紧攥住刘双喜的胳膊,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却没哭,只是胸口起伏得厉害,像是在忍着什么。
远在西安北郊的监狱里,皮鞭抽在皮肉上的声响混着嘶吼,在潮湿的牢房里撞来撞去。刘志刚被绑在木桩上,衣服早被血浸透,贴在身上结成硬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沫。张杨卫站在他面前,手里把玩着皮鞭,皮鞋踩在地上的水洼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刘志刚,你说你这是图啥?”张杨卫笑着,语气里满是嘲讽,“你要是说了你们常待的据点在哪,你那些兄弟藏哪了,我立马给你松绑,好酒好肉伺候着,不比在这受这份罪强?”他抬手拍了拍刘志刚的脸,指尖沾了血,“咱们以前在一个营待过,我知道你骨头硬,可硬骨头也经不住这么熬,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再撑下去,可就真没机会见你那些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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