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日头刚爬过山头,就把黑松沟的麦田晒得发亮。金黄金黄的麦秆被麦穗压得弯了腰,风一吹,整片麦田像翻着浪,连空气里都飘着麦香——这是黑松沟在饥荒里熬了三五年,头一回盼来这样的好收成。
天刚蒙蒙亮,田埂上就挤满了人。狗娃扛着镰刀走在最前头,二十岁的小伙子,身板壮得像头牛,粗布褂子往腰间一扎,露出黝黑的胳膊,肌肉随着走路的动作绷紧。他蹲下身,左手攥住一丛麦子,右手的镰刀“唰”地挥下去,麦秆应声而断,随手往身后一放,冯伟立马跟上,用草绳麻利地捆成捆。冯伟今年五十了,鬓角添了些白霜,可干起活来半点不含糊,腰弯下去又直起来,动作快得能跟狗娃比肩。只是偶尔直腰捶背时,眼神会飘向远处的山坳——那里埋着他的两个儿子,冯栋和冯虎,两当一战,再也没回来。
“冯叔,歇口气不?”狗娃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汗,汗珠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就没了影。他知道冯伟心里的苦,自从冯家哥俩没了,冯伟老两口夜里总睡不着,是他天天往冯家跑,帮着挑水、劈柴,冯伟夫妇也把他当成了亲儿子,有口好吃的总想着他。
冯伟摆了摆手,把捆好的麦捆往田埂边挪了挪,声音有些沙哑:“不用,趁日头没毒,多割点。”他抬头看了看天,湛蓝的天上连朵云都没有,“今年雨水足,麦子沉,晚了割,麦穗要掉地里的。”
不远处的田埂上,刘双喜正指挥着几个后生把麦捆往板车上搬。他今年种了五亩麦,比去年多了两亩,看着满车金灿灿的麦子,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都加把劲!”他拍了拍一个后生的肩膀,“这麦子拉回去,先把种子留足,剩下的磨成面,让各家各户都能吃上几顿饱饭!”
后生们应着声,力气更足了。板车轱辘碾过田埂,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是在跟着凑趣。旁边的麦田里,老少爷们都埋着头割麦,镰刀挥舞的“唰唰”声、偶尔的谈笑声,混着风吹麦浪的“沙沙”声,把黑松沟的早晨填得满满当当。没人抱怨太阳晒,也没人喊累——前几年饥荒最狠的时候,树皮都被剥光了,不少人饿得起不来床,现在这点苦,跟挨饿比起来,根本不算啥。
日头升到半空时,贺峻霖拄着拐杖,慢慢悠悠地从村里走过来。他的右腿裤管空荡荡的,去年在平凉城外跟马家军打仗时,被子弹打穿了腿,后来子弹取出来了,腿却瘸了,只能靠一根枣木拐杖撑着走路。他左胳膊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玉米面饼子和咸菜,右手里拎着两个水壶,壶身被太阳晒得发烫。
“贺小子,你咋来了?”刘双喜最先看见他,赶紧迎过去,想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不是让你在家好好歇着吗?腿还没好利索,跑这来干啥?”
贺峻霖把竹篮往田埂上一放,喘了口气,额头上全是汗:“看你们忙了一上午,我在家待着也不踏实。割不了麦子,总得给你们送点吃的喝的。”他刚说完,就感觉后脑勺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刘花正叉着腰站在他身后,眉头皱得紧紧的。
“叫你好好缓着,你偏不听!”刘花的声音里带着点嗔怪,伸手帮他擦了擦额角的汗,“腿都这样了,还往地里跑,要是摔着了咋办?”
贺峻霖摸了摸头,嘿嘿笑了两声,有点尴尬:“我慢点开走,没事的。快叫大伙过来吃饭吧,饼子再不吃该凉了。”
刘花瞪了他一眼,却还是转身朝麦田里喊:“老吴、冯叔,都停会儿,吃饭了!”
听到喊声,村民们纷纷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麦糠,往田埂这边走。王小英和赵春燕带着几个孩子也来了,王小英手里拎着个陶罐,里面装着米汤,赵春燕身后跟着栓柱,还有冯家的大牛和丫蛋——大牛才十二岁,却背着个比他还高的背篼,里面装满了刚摘的杏子,压得他腰都弯了,丫蛋跟在后面,手里也捧着几个杏子,小脸蛋晒得通红。
“峻霖哥,你吃杏子!”丫蛋跑到贺峻霖面前,把手里的杏子递给他。金灿灿的杏子又大又圆,上面还挂着水珠,看着就甜。
贺峻霖接过一个,擦了擦,咬了一口,甜汁瞬间在嘴里散开,解渴又解乏。他笑着摸了摸丫蛋的头:“真甜,谢谢丫蛋。”
刘双喜也拿了个杏子,一边吃一边说:“峻霖啊,跟你说个事。等这麦子割完,装袋入了仓,我就给你和花花把婚事办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贺峻霖和刘花。刘花刚咬了一口饼子,听到这话,脸瞬间红了,低下头,手里的饼子都差点掉在地上,嘴里含糊地说了句“叔,你说啥呢”,转身就往麦田里跑,镰刀“唰唰”地割着麦,比刚才快了好几倍。
贺峻霖也愣了,手里的杏子差点没拿稳。他挠了挠头,语气有些局促:“叔,这事不急,再等等。”
“等啥等?”冯伟放下手里的米汤碗,看着贺峻霖,眼神里满是疼惜,“你俩处对象都三年了,要不是这两年打仗,东奔西跑的,早就该办婚事了。现在麦子也丰收了,日子也能缓过来了,咋还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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