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人骑着一匹黑马,马鬃被雨水打湿,一缕缕贴在脖子上,像是刚从泥里捞出来的,马的鼻翼张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喷出的白气很快被雨水打散。骑手穿着深蓝色的马褂,外面套着件灰布军装,腰间系着宽宽的牛皮腰带,上面挂着一把匕首,刀柄上的铜饰被雨水冲得发亮,还坠着一块红布。他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贺朝辉,靴子里的马刺在马肚子上轻轻磕了一下,黑马烦躁地刨了刨蹄子,溅起更多的泥水。他手里的马鞭往贺朝辉身上一指,声音裹着雨丝砸过来,又冷又硬,像冰碴子:“老东西,过来!”
贺朝辉的腿像灌了铅,挪不动步。他这辈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见了村里的保长都要躲着走,更别说见这些挎着刀、骑着马的兵。他的牙齿开始打颤,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怕,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后背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凉得他头皮发麻。他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泥水顺着裤腿往下滴,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刀尖上。
“问你,”为首的队长眯起眼睛,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贺朝辉的脸,把他脸上的恐惧和慌乱看得一清二楚,“最近有没有共产党来过?或者见过可疑的人?”
贺朝辉的舌头打了结,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连共产党长啥样都不知道,只听人说过是帮老百姓的兵,可他这辈子没见过兵,除了上次来村里收粮的保长带来的两个衙役。他越急越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地摇头,牙齿咬得嘴唇发颤,嘴唇早就被雨水泡得发白,再一咬,渗出血丝来。
“你他妈哑巴了?”队长不耐烦了,眉头拧成一团,一扬手,马鞭“啪”地一声抽在贺朝辉的胳膊上。那马鞭上还带着铁刺,抽在胳膊上,火辣辣的疼瞬间窜遍全身,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贺朝辉“哎哟”一声,差点栽倒在泥里,他捂着胳膊,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嘴里含糊地说:“没……没见过……真没见过……”
队长冷笑一声,从马背上跳下来,靴子踩在泥里,发出“咕叽”的声响,像是在踩烂泥里的虫子。他走到贺朝辉面前,抬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两个人脸对着脸,队长嘴里的酒气混着烟草味喷在贺朝辉的脸上,呛得他直咳嗽。“再问你一遍,”队长的声音压低了,却更凶,“你是不是穆斯林?”
贺朝辉被勒得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不……不是……我是汉族……一辈子都是汉族……”他的祖祖辈辈都住在泾源,都是地地道道的汉族人,每年清明都去后山给祖宗上坟,怎么会是穆斯林?
“不是?”队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松开手,贺朝辉“扑通”一声摔在泥里,后脑勺磕在一块石头上,疼得他眼前发黑,金星乱冒。没等他缓过劲来,队长朝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进去搜!看看有没有藏粮食,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几个士兵立刻闯进屋里,脚步声、翻东西的声音、瓷器破碎的声音传出来——是灶台被掀翻了,粮缸被踢倒了,连他放在炕头的那只装针线的木匣子都被摔在了地上,里面的顶针、线轴撒了一地。贺朝辉心里一紧,猛地想起屋里土台上的那两袋麦子,那是俊刚捎回来的,是家里唯一的存粮!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一个士兵一脚踩在背上,士兵的靴子底沾满了泥,踩得他胸口发闷,喘不上气,肋骨像是要断了一样疼。“老实点!再动就毙了你!”士兵的声音恶狠狠地响在耳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士兵从屋里出来,两个人抬着一袋麦子,袋子口没扎紧,麦粒从缝隙里漏出来,撒在泥里,被后面的马蹄一踩,立刻变成了泥糊糊。贺朝辉的眼睛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那不是普通的麦子,那是俊刚在城里省吃俭用,托人捎回来的;是他打算等俊刚回来,磨成新面,做扯面的;是一家子要靠它撑到明年春天的口粮啊!
“别拿我的麦子!那是我的粮食!不能拿!”他猛地挣开士兵的脚,顾不上胸口的疼,也顾不上后脑勺的晕,爬起来就往麦子那边冲。他跑得跌跌撞撞,泥水溅了满脸,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眼里只有那两袋被抬着的麦子。
可他刚跑两步,就被一个士兵抡起枪托,狠狠砸在额头上。
“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用锤子砸在了木头上。贺朝辉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身子软软地倒在泥里。额头上的血立刻涌了出来,鲜红的血混着雨水往脖子里流,染红了胸前的粗布褂子,在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最后的意识,是听见队长的声音在远处喊:“走!下一家!”,还有马蹄声渐渐远去,溅起的泥水打在他脸上的冰凉,以及那两袋麦子被抬走时,麦粒撒在泥里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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