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落在贺朝辉的身上,落在他旁边的铁锹上,落在撒了一地的麦粒上。风裹着寒意,吹得他的身体渐渐发冷,从四肢到心脏,一点点变凉,可他再也感觉不到了。他睁着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雨水落在他的眼睛里,他却再也没力气眨一下。
第二天清晨,雨终于停了。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山坳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把天空染成了淡青色。邻居王老汉扛着锄头出门,想去看看自家的麦子有没有被淹——他家的麦田就在贺朝辉家的坡下,要是贺家的土沟没疏通,雨水肯定会漫到他家的地里。他走得很慢,泥地被晒得半干,踩上去“咯吱”响,裤脚还是沾了不少泥。
刚走到贺朝辉家的院门口,他就愣住了。院后的土沟边,贺朝辉的草帽掉在泥里,帽檐上沾着暗红的血,已经干了,像一块深色的补丁。旁边的泥地里,有一摊发黑的血迹,被风吹干了,结成硬硬的壳,边缘还沾着几根干草。铁锹倒在一边,锹头陷在泥里,上面的泥已经半干,硬邦邦的。
“朝辉?朝辉?”王老汉心里一沉,喊了两声,没人应。村里静悄悄的,只有早起的鸟儿在槐树上叫着,声音清脆,却显得格外空旷。他往前走了几步,眼睛扫过院后的泥地,突然看见远处的山坡下,两只野狗叼着什么东西,尾巴夹得紧紧的,飞快地往山里跑。其中一只狗嘴里的东西,像是一节沾着泥的骨头,在微弱的晨光里泛着白,还挂着一点碎布——那碎布的颜色,和贺朝辉常穿的粗布褂子一模一样。
王老汉的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泥里。他活了六十多岁,什么苦日子没见过,可这一刻,他却觉得浑身发冷,比昨天的冷雨还让人难受。他知道,贺朝辉没了,那个老实巴交、一辈子就知道种庄稼的贺朝辉,没了。
他不敢再看,转身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喊:“贺朝辉没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黄土坡上回荡,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村民。
最先跑出来的是村西头的李婶,她披着衣服,头发还乱着,一边跑一边问:“老汉,咋了?咋了?朝辉咋了?”接着,村里的人都陆续跑了出来,有的披着衣服,有的光着脚,有的手里还拿着锄头、镰刀,脸上满是惊慌。当他们跟着王老汉走到贺朝辉家的院后,看到那摊发黑的血迹、掉在泥里的草帽时,都沉默了。
有人蹲在地上,看着那摊血迹,抹起了眼泪;有人望着野狗跑远的方向,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发白,牙齿咬得咯吱响;几个妇女站在一边,偷偷抹着眼泪,嘴里念叨着“造孽啊”“这马家军不得好死”。村里的老支书拄着拐杖,慢慢走到贺朝辉倒下的地方,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的固原方向,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贺朝辉家的屋门还开着,风从门口吹进去,卷起地上的灰尘和麦粒。屋里乱糟糟的,灶台塌了,铁锅翻在地上,锅底的黑灰撒了一地;粮缸倒在一边,里面空空的,只剩下一点沾在缸壁上的麦糠;土台上的干草散了一地,原本放麦子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棵干艾草,在风里轻轻晃着。阳光透过门框照进来,落在地上的麦粒上,那些饱满的麦粒,有的被踩碎了,有的沾着泥,有的还带着暗红的血点,再也不能磨成面,再也不能做成俊刚爱吃的扯面了。
村里的后生们气得要去找马家军拼命,被老支书拦住了:“去哪找?他们骑马,咱们走路,能追上吗?咱们去了,就是送死,还得连累家里人。”老支书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后生们的头上,他们停下脚步,看着地上的血迹,眼里满是不甘和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而在县城的粮店里,贺俊刚还在盼着能早点回家。他趁着掌柜不注意,偷偷把口袋里的几个铜板拿出来,放在手里数了数——一共二十三个铜板,这是他攒了半个月的工钱,每天省着吃,把掌柜给的干粮省下来,才攒下这么多。他想带回家给爹买双新鞋,爹的那双旧鞋早就破了,去年冬天就看见脚趾头露在外面,爹却说还能穿,等开春再买新的,可开春到现在,新鞋也没见着。
他靠在粮店的门板上,望着窗外的天——雨停了,天空是淡蓝色的,远处的山清晰可见。他想着,等过几天不忙了,就请假回去,帮爹把土沟再挖深些,把院子里的泥清理干净,再把屋里的麦子晒一晒,说不定还能赶上种冬麦。他还想着,回去的时候要给爹带两个城里的糖糕,爹这辈子没吃过糖糕,上次他写信说城里的糖糕甜,爹回信让他自己多吃点,别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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