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辉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哽咽:“朝辉叔他……他没遭太多罪,就是……就是后来雨下得大,第二天王老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凉了……”
他没敢说后面的事——没敢说贺朝辉的遗体被野狗叼走,没敢说村民们找了半天才拼凑出几块,没敢说那摊在泥地里发黑的血迹,没敢说贺家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那两袋麦子被抢走,撒在泥里的麦粒被马蹄踩成了糊糊。他怕这些话一说出来,贺俊刚就真的撑不住了。
贺俊刚沉默了,只是望着地面,眼泪无声地掉下来,砸在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想起娘走的时候,他才十岁,爹抱着他,也是这样沉默地掉眼泪,却还安慰他说“别怕,有爹在”。这些年,爹又当爹又当娘,拉扯他长大,没让他受一点委屈,自己却省吃俭用,一件粗布褂子穿了好几年,补丁摞着补丁。他原本想着,等自己再攒点钱,就接爹来县城住几天,让爹也看看城里的样子,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掌柜的,”贺俊刚突然站起来,声音虽然还有点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朝着掌柜的鞠了一躬,“我想请假回家,我爹……我得回去送他最后一程。”
掌柜的看着他,脸上满是同情,点了点头:“去吧,路上小心,粮店这边你放心,等你回来,活儿还在。”他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贺俊刚,“拿着,路上买点吃的,别饿着。”
贺俊刚推辞了一下,可掌柜的执意要给,他只好接过来,跟自己的二十三个铜板放在一起,紧紧攥在手里。他没再跟伙计们多说什么,只是跟张辉说了句“咱们走”,就朝着粮店门口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可他却走得很稳。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反而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他想起爹常说的话:“人活一辈子,就像地里的麦子,春种秋收,得经得住风雨。”可爹这株麦子,却没能扛过这场风雨,倒在了黄土坡上。
出了县城,往泾源去的山路还是泥泞的,踩上去能陷到脚踝。张辉跟在他身边,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陪着他走。贺俊刚一路都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快步往前走,手里的铜板被攥得发烫,指缝里全是汗。
他想起小时候,爹牵着他的手走在这条山路上,去县城赶集,爹会给他买一块糖,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想起去年冬天,他走的时候,爹也是送他到这里,站在路边,挥着手,让他“在外面好好的,别惦记家里”;想起爹信里说“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去给你娘上坟”……
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抬手抹了一把,却越抹越多。风裹着山里的寒气吹过来,吹得眼睛生疼,可他却不敢停下脚步,他怕一停下,就再也走不动了,就再也见不到爹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远处终于出现了泾源县的影子,那片熟悉的黄土坡,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暗黄色的光。贺俊刚的脚步更快了,心里像是有个声音在喊:“爹,我回来了,你等等我,我回来了……”
可他心里也清楚,那个会在门口等他、会给他做面、会跟他说心里话的爹,再也等不到他了。
快到村口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几个村民站在路边,脸上满是悲伤,看见贺俊刚,都默默地让开了路。王老汉拄着锄头,站在最前面,看见贺俊刚,眼圈就红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叹息。
贺俊刚没说话,只是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院后的土沟边,那顶熟悉的草帽掉在泥里,帽檐上沾着暗红的血,已经干了,像一块深色的补丁。旁边的泥地里,一摊发黑的血迹,被风吹干了,结成硬硬的壳,边缘还沾着几根干草。铁锹倒在一边,锹头陷在泥里,上面的泥已经半干,硬邦邦的。
他走过去,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捡起那顶草帽,手指拂过帽檐上的血迹,眼泪滴在草帽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顶草帽,是爹去年夏天编的,编了整整三天,说戴着凉快,夏天去地里干活,就靠它遮太阳。
“爹……”他轻声喊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悲痛,“我回来了,你在哪啊?”
张辉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哽咽:“俊刚哥,村民们……已经把朝辉叔的遗体找回来了,就在屋里,简单收拾了一下。”
贺俊刚站起来,朝着屋里走去。屋门开着,风从门口吹进去,卷起地上的灰尘和麦粒。屋里乱糟糟的,灶台塌了,铁锅翻在地上,锅底的黑灰撒了一地;粮缸倒在一边,里面空空的,只剩下一点沾在缸壁上的麦糠;土台上的干草散了一地,原本放麦子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只剩下几棵干艾草,在风里轻轻晃着。
他的目光落在屋角的一块木板上,上面铺着一块干净的粗布,粗布下面,是父亲的遗体——村民们找回来的几块,被小心翼翼地拼凑在一起,用粗布裹着,看不清模样,却能感觉到那熟悉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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