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俊刚望着窗外连绵的大雪,雪花像是扯不断的棉絮,把黑松沟的山尖、屋顶都裹得严严实实。风裹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可窑洞里却暖得很——墙角的炭火盆烧得正旺,红通通的火苗舔着木炭,把空气烘得带着股木头的焦香。
“俊刚哥,发啥呆呢?”狗娃端着个粗瓷酒壶凑过来,壶嘴还冒着白汽,“天这么冷,咱哥俩陪着双喜叔和冯叔喝点,暖暖身子!”他说着,把手里的四个粗瓷碗摆成一排,挨个倒上酒,琥珀色的酒液晃了晃,满窑都是粮食酒的醇香。
贺俊刚回过神,笑着点头:“来来来,喝!”他刚坐下,刘双喜就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一捧炒得喷香的黄豆,摊在粗瓷盘里:“下酒菜不多,将就着吃,这是俺家老婆子昨天刚炒的,脆着呢。”冯伟则靠在炕沿上,手里转着个旱烟袋,烟杆上的铜锅磨得发亮:“要我说,有酒有豆,比啥山珍海味都强!”
四人围着炭火盆坐定,狗娃先端起碗,朝刘双喜和冯伟举了举:“双喜叔,冯叔,俺先敬您俩!去年地震那会儿,要是没有您俩领着找泉水,俺们指不定渴成啥样呢!”刘双喜笑着摆手,喝了口酒,酒液滑过喉咙,他舒服地叹了口气:“那算啥?都是黑松沟的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倒是你们俩小伙子,那天挖泉水的时候,冻得手都紫了,还硬撑着不歇,比俺们这些老家伙强。”
贺俊刚也端起碗,抿了一口酒,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滑,把后背残留的旧伤都烘得发暖。他想起去年冬天,地震后一片狼藉的黑松沟,想起大家围着刚挖出来的泉水欢呼的模样,又想起除夕夜里,吴新辉递给他的那方写着“守家”的红布条——现在那布条还系在他手腕上,被炭火一烘,布料的纹路都变得软和。
“说起来,这一年过得可真快。”狗娃嚼着黄豆,含糊地说,“去年这时候,俺还跟峻霖哥练枪呢,现在,教起来俊刚哥了,不过,俊刚哥学的真快,悟性比我好多了!”冯伟听了,哈哈笑起来,用烟杆指了指狗娃:“你这小子,就会说好听的!当初教你打枪,你还哭鼻子呢,说准星总晃,现在倒会夸别人了。”狗娃脸一红,挠了挠头:“那不是年少不懂事嘛!现在俺知道了,练枪跟守家一样,都得用心。”
刘双喜没接话,只是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烟雾袅袅升起,把他脸上的皱纹都晕得模糊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孩子,你还年轻,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像俺们这些老家伙,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总爱想以前的事。”
冯伟闻言,把烟袋锅在炕沿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地上:“刘老头,你又开始了!好好的酒局,提那些干啥?来,俊刚,喝!都在酒里!”他说着,跟贺俊刚碰了碰碗,两人都仰脖喝了一大口。
酒过三巡,狗娃和贺俊刚的脸颊都红了,眼神也开始发飘。狗娃撑着炕沿想站起来,腿一软又坐了回去,憨笑着说:“这酒……这酒劲儿真大,俺有点晕……”贺俊刚也觉得脑袋发沉,靠在炭火盆边,听着刘双喜和冯伟的对话,像是隔着一层雾。
“老冯,你说,人这一生是不是都是注定的?”刘双喜又抽了口旱烟,声音带着点飘忽,“俺年轻的时候,好赌,把家里的地都输光了,老婆孩子跟着俺受了不少苦。那时候俺总想着,是不是这辈子就完了,躲得过赌债,躲不过穷,躲得过穷,躲不过命。”
冯伟沉默了好久,手里的旱烟袋停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窑洞里回荡:“刘老头,你这话问的,我看你是真醉了!想那么多干啥?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就行啦!想想从前,你逃避赌债的时候,躲在山窝里,啃树皮都觉得香,那时候你想过会有今天吗?”
他顿了顿,指了指窑洞外:“你现在有老婆子给你炒黄豆,有儿子在身边,有黑松沟这些人陪着你过年,还不是因为你后来改了,还不是因为有家人、有孩子,才让你挺了过来?要不然,你怕早已是饿狼的一顿早餐罢了!”
刘双喜没说话,只是把烟锅凑到炭火盆上,重新点燃,烟雾更浓了,把整个窑洞都罩得像清晨的大雾。贺俊刚靠在炕沿上,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却亮堂起来——他想起爹走的时候,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家,觉得天塌下来了;想起被绑着进黑松沟的时候,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亲人;可现在,他有峻霖哥,有狗娃,有吴政委,有刘双喜、冯伟这些长辈,还有黑松沟的乡亲们,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冯叔说得对。”贺俊刚轻声开口,声音有点哑,“俺以前也觉得,命是定好的。爹走了,俺就该一个人过一辈子。可来了黑松沟才知道,日子不是靠命定的,是靠人过出来的。就像地震的时候,大家一起挖泉水,一起盖棚子,一起过年,要是光等着命,啥也没有。”
狗娃迷迷糊糊地听着,也跟着点头:“对!俺娘以前说,只要人在一起,再苦的日子都能过甜。现在俺信了,黑松沟就是俺的家,俺要跟大家一起守着家,把马家军打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旱魃:陇塬骸骨三百万请大家收藏:(m.20xs.org)旱魃:陇塬骸骨三百万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