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湛蓝，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韩安禾挎着个半旧的布篮子，里面装着几个空瓶子和一些山货，打算去镇上供销社换点日常用的油盐酱醋，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她脚步轻快地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平日里这个时间，赶牛车的老村长应该已经叼着旱烟袋，坐在车辕上等着了。
可今天，她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大队长段定国也坐在牛车上，正和老村长低声说着什么。
韩安禾心下有些讶异。大队长去公社开会或者办事，向来是骑他那辆擦得锃亮的二八大杠，又快又省时，今天怎么有闲心坐这慢悠悠的牛车了？
“段叔，村长爷爷。”韩安禾走上前，乖巧地打招呼。
段定国转过头，看到是她，那张平日里颇为严肃的脸上露出了慈和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是安丫头啊，去镇上买东西？”
“嗯，”韩安禾点点头，利落地爬上牛车，在老位置坐好，好奇地问，“段叔，您今天也去公社？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注意到老村长虽然依旧叼着烟袋，但赶车的鞭子却拿在段定国手里。
段定国“嗯”了一声，解释道：“刚接到的通知，公社让去接新知青，今天到。我跟你村长爷爷去接一下。”
语气平稳，但细听能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知青安置一直是让大队干部头疼的事情，来的知青品性如何，能不能适应农村生活，都是未知数。
“这时候还有下乡的知青？”韩安禾微微睁大了眼睛，这都春耕忙过一阵子了，按往年惯例，新知青下乡多半在开春前或者秋收前，这个时间点确实有些突兀。
老村长在一旁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接话：“说是从南边来的，火车倒汽车，耽搁了些时日。咱们这儿还算好的，听说有的地方，年前就该到的，现在才安排上。”
段定国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韩安禾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点点期盼：“是啊，只希望这次来的，能像安丫头你这样踏实省心的就好喽。能安生过日子，不惹麻烦，就是咱们大队的福气了。”
韩安禾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连忙道：“段叔您可别夸我了。咱们胜利大队风气正，条件在十里八乡也算好的，只要新来的同志愿意安分过日子，踏踏实实上工，肯定饿不着。就算有个别一开始心思活泛的，在叔您的带领下，见识了咱们大队的好，肯定也会慢慢踏实下来的。”
她这话既捧了大队，也表达了对段定国管理能力的信任。
老村长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用烟袋锅虚点了点韩安禾：“你这丫头，小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段定国也被她逗乐了，脸上的愁容散去了些，笑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老村长抬头看了看日头，估摸了一下时间，将烟袋锅在车辕上磕了磕，收起别在腰后：“行了，这个点儿了，该来的也都到了，再等也是白搭。定国，走吧。”
“好嘞，爹。”段定国应了一声，回头对韩安禾叮嘱道，“安丫头，坐稳了。”
说完，他手腕一抖，那长长的鞭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精准地避开牛身，只听得“啪”一声清脆的鞭响在空中炸开。
老黄牛似乎听懂了指令，打了个响鼻，迈开稳健的步子，拉着牛车，晃晃悠悠地驶上了通往公社的土路。
牛车轱辘发出吱呀呀的声响，伴随着清脆的鞭响和蹄声，融入了初夏清晨的宁静之中。
韩安禾坐在微微颠簸的牛车上，心里也对即将到来的新知青生出了几分好奇。
牛车晃晃悠悠地抵达了公社所在的镇子。
在镇口，韩安禾便与大队长他们分开了，段定国和老村长要赶着牛车去镇子另一头的汽车站台等人。
“安丫头，”段定国在韩安禾跳下牛车前，又特意叮嘱了一句，“接人这事儿没个准点儿，火车汽车都容易晚点。你买完了东西，不用急，四处逛逛也行，一会直接来站台那边找我们的牛车就成，我们肯定在那儿等着。”
“哎，好的段叔，村长爷爷，那我先去了。”韩安禾笑着应下，挎好自己的篮子，脚步轻快地朝着镇上唯一的供销社走去。
公社的供销社红砖灰瓦，玻璃柜台擦得锃亮。
虽然时间还早，但里面已经有不少赶早来买东西的社员。
韩安禾目标明确，先是到副食品柜台称了半斤盐，打了半瓶酱油和醋，又去日用品柜台看了看，添置了两块肥皂和一小盒蛤蜊油。
她正准备去结账，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后面的小仓库门口整理货品，是李梅姐！
韩安禾凑过去，小声打了个招呼：“李梅姐！”
李梅抬头见是她，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便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跟进仓库。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货物，空气里混杂着红糖、煤油和布匹的味道。
“安禾来了，正好！”李梅压低声音，从一堆货物后面神秘地掏出一个小布包，“昨天刚来的内部处理品，有点瑕疵，但不影响用，你看看要不要？”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印着小碎花的棉布，颜色鲜亮，只是边缘处有些轻微的跳纱或染色不均；还有两条淡蓝色的确良裤子，只是裤脚处缝线有点歪；最让韩安禾惊喜的是，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水果硬糖和两罐凸凹罐（轻微磕碰变形的罐头），一罐是黄桃的，一罐是午餐肉的！
这些东西，在外面柜台可是紧俏货，要么需要票，要么根本见不着。
韩安禾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要！都要！李梅姐，真是太谢谢你了！”说着，她从篮子里拿出用油纸包好的、晒得干透的猴头菇和一小包品相极好的黑木耳递了过去，“李梅姐，乡下的一些山货不值什么钱，拿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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