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雾漫进北行谷那日,苏芽正蹲在田垄边。
冻土翻起的黑泥里,几株嫩绿的芽尖顶着冰碴子钻出来,像谁用刀尖在雪被上戳了几个透亮的孔。
她伸手拂去芽尖的霜,指腹触到湿润的暖意——是地火的温度,顺着陶管渗进了土层。
头儿!小顺子的喊声响彻谷口,他跑得太急,棉靴踩碎了满地雾珠,火政堂挤得跟煮饺子似的,老匠头和马猎户差点掀了案!
苏芽拍了拍膝头的泥,解下腰间的兽皮围裙递给旁边的医庐学徒:
让阿宁把新育的菜苗用草席盖好,暖雾虽好,别晒蔫了。她往掌心呵了口气,指节在冻得发硬的发辫上敲了敲,走,去听听他们要把火往哪儿引。
火政堂的棉帘刚掀开半幅,热浪混着人声便扑了满脸。
老匠头举着烧红的铁钎子比划:地火够旺!
铸五百把雁翎刀,咱们能把东边三寨的冰墙全捅出窟窿!马猎户攥着野兔皮地图,指甲在黑风崖三个字上抠出个洞:炼铁!
有了铁器,雪狼谷的铁矿就是咱们的粮仓!
燕迟站在案后,指尖压着卷成筒的羊皮纸。
他的青衫被暖气烘得微透,露出内里用炭笔写满算式的衬里——那是昨夜他在油灯下改了七遍的规划图。
见苏芽进来,他轻轻咳了一声,将图筒往案上一磕,展开时带起一阵风:热务司管地火引渠,医耕司统合药田菜圃,工契司......
都停。苏芽走到火塘边,摘下毡帽放在膝头。
她的发尾还沾着田垄的泥星子,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锐利,你们说的我都听过。
铸兵能护谷,炼铁能生财。她忽然俯身,指尖点在老匠头的铁钎子尖上,可地火是活的,像刚生下来的娃——你们只想着拿它换刀换粮,它要是哭了呢?
堂内霎时静得能听见陶壶里水沸的轻响。
骨歌婆扶着门框进来,她手里攥着串人骨念珠,每颗骨珠都被盘得发亮:苏首领说的,是同鸣冢的头骨吧?她的声音像旧绸子擦过青铜,前日我去扫冢,风里有股甜丝丝的味儿——是那些骨头在笑。
雪耳少年从梁上翻下来,落地时带起雾珠串成的帘子。
他的耳尖泛着不寻常的红,凑到苏芽耳边:我听见了......地底有好多,像泡在热汤里的豆子,咕嘟咕嘟往上冒。
苏芽的喉结动了动。
她想起昨夜在医庐给产妇接生时,玉符突然发烫,掌心里浮起一串陌生的名字:周大柱,柳河村;王阿花,青崖镇......是那些被镇脉钉钉死在地底的魂灵,终于能喘口气了。
火不能只给活人用。她站起身,影子投在燕迟的规划图上,它还得还给死人。
堂内炸开一片抽气声。
老匠头的铁钎子掉在地上,马猎户的地图被攥成了团。
只有燕迟抬眼望她,眼底的光慢慢亮起来——他想起前日在同鸣冢,苏芽摸着刻满无名头骨的墙说:记不住名字的亡者,比冻僵的尸体更冷。
在同鸣冢下修心火廊。苏芽从袖中摸出块烧红的陶片,那是前日拆镇脉钉时从土里刨出的,用陶管引地火,每盏长明灯对应一个录在《生者簿》里的名字。她将陶片按在案上,烫得木纹滋滋响,让他们也暖一暖。
施工首日,谷里的雾更浓了。
晨雾里浮动着星星点点的光——有老妇人用旧铜镜磨的反光片,有孩童用红布裹的纸灯笼,还有个瘸腿老兵捧着个豁口陶碗,碗底沉着枚生锈的铜锁:这是我媳妇的妆匣锁,她走那年才十六......
骨歌婆盘坐在工地中央,白发用红绳扎成了利落的髻。
她每念一个名字,便将对应的灯盏放进陶槽:李二牛,工契队,救火时被房梁砸了......雪耳少年蹲在她脚边,将青铜磬贴在地面,每当一个名字落音,磬面便泛起细密的波纹,像地底有人在拍手。
第七日深夜,心火廊的穹顶刚砌到第三层。
苏芽摸黑进来,腰间玉符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
她解下束发的银簪,刺破指尖按在青石板上——血珠渗进石缝的刹那,地火的热流裹着万千微光涌了上来。
有穿粗布短打的农夫冲她笑,手里还攥着半截犁耙;扎着双髻的小丫头举着糖葫芦,糖渣子落在她脚边,转瞬融成水;最前排的老兵胸口插着箭,却笑得比谁都响:苏稳婆,我家那小子生的时候,你剪脐带的手稳得很。
苏芽的眼泪砸在石板上,烫得雾气腾起。
她终于明白,那些在血视里撞进她意识的,不是恐惧的倒影——是亡者们攥着最后的力气,把自己的名字、故事、未说出口的牵挂,全塞进了她的耳朵里。
原来你们早选好了心桥。她对着空气轻声说,选了个不怕血、不怕死,就爱管闲事的稳婆。
消息像长了翅膀,顺着地火的热流往北境各寨飞去。
第七日清晨,同鸣冢前的雪地上跪了七拨人。
为首的老将鬓角全白,铠甲下露出半截褪色的红肚兜——那是他战死的小女儿缝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凛冬录请大家收藏:(m.20xs.org)凛冬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