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芽是被掌心的灼痛烫醒的。
她在草席上蜷了半宿,此时手背抵着兽皮被,旧印处的热度却穿透层层织物,像有团活火在皮肤下翻涌。
月光从毡帐缝隙漏进来,照见掌心血色纹路泛着暗金,那是三年前替难产农妇接生时,被碎瓷片划开的伤口——当时血渗进地脉金纹,意外激活了她的“血视”。
可今夜这烫意与往日不同,像有根细针在纹路里轻轻挑动,一下一下,挑得她想起昨夜梦里那把冰晶钥匙。
“吱呀——”
毡帐门帘被风掀起一角,带进来雪粒的冷腥。
苏芽翻身摸过案头的温墨笔,药汁陶罐还搁在老位置,是燕迟特意让人用红泥封的口,说能保持止血草汁的鲜活。
笔锋触到羊皮地图的刹那,她突然顿住——昨夜绘到地脉分叉处的墨线,此刻正泛着幽光,像被谁吹了口气,一行古字从墨迹里浮出来:“门内无火,唯待一心。”
墨迹未干,却已渗入羊皮肌理,分明是地脉自己写的。
苏芽的指节抵在“心”字上,耳边突然炸响风骨临终的声音:“地不是神,也不是坟……它是听着我们活下来的老人。”老人。
她忽然想起北行谷西头的陈阿公,总爱蹲在晒谷场边,眯着眼睛看孩子们跑跳,皱纹里全是笑——地脉若真是这样的“老人”,那极北那座巨门,或许也在等一个“听它说话”的人。
“叩叩。”
门帘被人用指节轻叩两下,是燕迟的习惯。
他总说直接掀帘子会漏风,冻着她案头的图卷。
苏芽把地图往怀里拢了拢,却听他的声音裹着寒气透进来:“我熬了姜茶,加了半块蜜。”
掀帘的瞬间,姜香混着墨香涌进来。
燕迟的发梢沾着雪粒,外袍还带着夜露的潮气,左手端着陶碗,右手捏着卷纸——是《地葬九式》的残卷,边角被他补得整整齐齐。
“昨夜同声钟又响了。”他把茶碗搁在她手边,指腹蹭了蹭她发烫的掌心,“血视又反噬了?”
苏芽摇头,握住他微凉的指尖按在自己腕间:“玉符嵌进钟心后,地脉的躁动就顺着钟声散了。你看,脉息稳得很。”她掀开案上的地图,露出那行古字,“我要带影行队北上,去极北冰原。不是去开门,是去听它想说什么。”
燕迟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的拇指在残卷边缘摩挲,那是他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暴雪裂谷的冰缝三天前又宽了两尺。”他说,“哑陶今早来报,有队员在裂谷口看见冰棱上结着红霜——那是地脉翻涌的血锈。”
“所以更要去。”苏芽端起姜茶抿了一口,蜜的甜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北行谷的火种能烧起来,是因为我们学会了和地脉说话。现在地脉在敲那扇门,我得去应。”她伸手勾住他垂落的发尾,轻轻一拽,“你总说‘治世需知人心’,现在这扇门的‘心’,怕是要靠我们一起听。”
燕迟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忽然笑了。
他从袖中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半块烤得焦香的甜薯:“出发前垫垫肚子。”又将残卷塞进她怀里,“《地葬九式》里提过,极北巨门的石阶是‘人心秤’,每一级都刻着被遗忘者的名字。你若看见……”
“我会替他们记着。”苏芽把甜薯掰成两半,塞给他一半,“钟奴和静童呢?”
“钟奴在铸新的青铜片,说要把同声钟的余韵淬进去。静童……”燕迟的目光扫过帐外,“他在雪地里光脚跑了半夜,说脚底的茧在发烫,像有谁在敲他的骨头。”
九日后的清晨,极北冰原的风刮得人脸生疼。
苏芽裹着三层鹿皮斗篷,望着那座巨门在雪雾里显形。
黑石砌成的门柱高逾百丈,门楣上“心火不熄,人世重开”八个字被冻得发亮,门缝里渗出的金气像活物,随着众人的呼吸明灭。
影行队的哑陶举着冰镐当先上前,却在离石阶三步远的地方顿住——最下一级石阶上,那把冰晶钥匙正静静躺着,形状与苏芽掌心的旧印分毫不差。
“头儿,”哑陶回头,哈出的白雾在护目镜上结霜,“钥匙在动。”
苏芽眯起眼。
果然,钥匙表面的冰纹正随着众人的脚步声轻颤,整座冰原像被敲了一记闷钟,嗡鸣从地底漫上来。
她按住要摸腰间短刀的影行队员,自己蹲下身,指尖悬在石阶上方半寸——浮雕的纹路不是常见的龙纹凤纹,而是无数人手相叠,掌心朝天,指节因用力而凸起,有的指尖还凝着冰碴,像要托住什么,又像在祈求什么。
“是清边案的遗民。”静童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脱了鹿皮靴,赤脚踩在雪地上,脚底的茧泛着不正常的红,“我阿奶说过,三百年前清边军屠村,妇孺被赶到冰原上,临死前都举着手,喊着要见皇帝。”他蹲下来,食指轻轻划过一道指痕,“这根手指少了半截,是我阿奶的——她被马刀砍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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