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旒盟的焚书台在子夜被砸成了碎石。
守烬子跪在天禄阁顶层的木阶上,指节抠进雕着《永宁经》纹的栏杆里。
楼下传来的喧哗声像潮水漫过耳际,他听见有人喊“还我阿娘的纺车图”,有人骂“书魂要血养?我儿子的血早喂了你们的破书!”。
怀里的青瓷坛裂得更厉害了,金漆剥落处露出粗粝的陶胎——那是他守了二十年的“书魂”,此刻连温度都凉得像块死玉。
“大人,他们冲过三殿了!”小书童的哭腔撞在阁门上,“前院的铁页书堆被点着了,烟都往这边涌!”
守烬子没应。
他望着案上最后一卷《永宁经》,绢帛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
经首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朱批,是他亲手写的——当年他跪在旧帝阶前求书,老皇帝把这卷经拍在他头顶:“去教那些愚民,知道什么叫规矩。”
楼下突然传来更响的砸门声。
守烬子猛地抓起经卷,袖中藏的火折子擦出火星。
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愤怒——这些愚民懂什么?
他们烧了祭服,撕了经幡,连刻着“敬书如敬天”的碑都砸成了齑粉。
没有书,他们拿什么抵御混乱?
拿什么记住从前?
“守烬子!”
一声清喝穿透浓烟。
守烬子眯眼往下望,见阁前广场站着个穿鹿皮袄的女人,发间沾着雪粒,身后跟着七八个抱木箱的北行谷民。
最前头的少年捧着三块青灰砖,砖面还带着炭笔的新鲜痕迹。
“苏芽?”他冷笑,“你倒是会挑时候捡便宜。”
“我来送你听个响。”苏芽抬手,身后的木箱“咔嗒”打开。
守烬子瞳孔骤缩——箱里码着整整齐齐的麻纸册子,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西崖寨产记”“铁律寨婴录”,最上面那本还沾着淡褐的血渍,是新换的封皮。
“这是北行各寨近三年的接生记录。”苏芽往前半步,靴底碾碎半块焦砖,“你烧了一辈子书,可曾听过一个新生儿的哭声?他们落地时那声喊,比所有经卷都响。”
守烬子的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他想起存烬小时候,总趴在他抄经的案头画小娃娃。
有次他斥她“离书远点”,她抹着眼泪说:“阿爹的书里没有我,阿娘的怀里才有。”后来城破那日,存烬的娘被乱军刺死在粮窖前——她藏了三袋米,救了十七个孩子。
“你懂什么?”他嘶声喊,“没有典籍约束,人会变成野兽!”
“那我让你看野兽是什么样。”苏芽转头,割舌童立刻捧着砖跑上临时搭的木台。
他的炭笔在砖面重重一压,新刻的纹路里落进几点火星——画面上,一个枯瘦老人站在火前,背后是无数伸出手的影子,下方歪扭的字还带着炭粉:“我不要当祭品。”
广场突然静了。
守烬子看见人群里有个老妇踉跄着扑向砖台,她的手抚过“祭品”二字,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我家那口子...就是被你们当血祭烧了。”有个青年红着眼举起火把:“我阿姊怀了孩子,你们说‘孕妇血净’,把她绑上了祭台!”
浓烟里传来细碎的抽噎。
守烬子突然觉得冷,比大雍刚入冬那夜还冷。
他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那些曾经跪在他脚边念“书魂在上”的脸,此刻全拧成了他从未见过的模样——不是敬畏,是怨恨,是终于敢说“不”的鲜活。
“阿爹。”
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守烬子猛地回头,见存烬扶着栏杆站在阁门口,怀里抱着半本《民瘼志》。
她的发间还沾着焚书的灰,眼尾的泪却擦得干干净净:“你看。”
她翻开经卷,指腹抚过某页被虫蛀的纸:“这里写,景和三年冬,城南粮窖藏米百石,救十七口。记录人...是阿娘。”
守烬子的手开始发抖。
他记得那夜,存烬的娘浑身是血被抬回来,怀里还护着半本染血的账册。
他当时跪在她床前哭:“你疯了?藏粮是死罪!”她却笑着摸他的脸:“我没疯...我只是想让那些孩子,能活着看春天。”
“你守书,她守人。”存烬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活下来了,她没有。”
《永宁经》从守烬子掌心滑落。
他望着经卷上“敬天法祖”的烫金,突然想起存烬娘断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让活人教死书。”
楼下传来梯子搭在阁墙上的响动。
苏芽抬头,见守烬子正缓缓弯腰捡起经卷,却没有再点火。
她对老周头使了个眼色,工匠们立刻架起木梯冲上去。
存烬趁机扑过去抱住父亲,哭喊声混着烟火气撞进守烬子的耳朵:“阿爹,我带你去看北行的暖穴井,他们用地热煮稀粥,孩子喝得小肚子圆滚滚的...”
天快亮时,苏芽将《永宁经》投进地火井口。
火焰腾起的刹那,人群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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