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夜,深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白日里官市的喧嚣、水渠边的争执、乃至宫殿角落弥漫的草药苦涩气息,似乎都被这浓重的夜色吸纳、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死寂。唯有王宫深处,一间仅由青铜灯树照亮的内室,还摇曳着一点微弱的生机之火。
阳歌斜倚在铺着厚实兽皮的矮榻上,身上盖着的,是来自南方亳邦的精致麻布薄被,但再轻柔的织物,也掩盖不住他身躯透出的那份沉重与虚弱。他的脸颊凹陷,昔日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虽仍保留着洞察世事的清明,却也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疲惫阴影。胸腔里偶尔传出的、压抑着的低咳声,像是一面被敲破的旧鼓,沉闷地回荡在静谧的室内。
他刚刚服下巫亲自煎煮的汤药,那苦涩的味道还顽固地盘踞在舌根,但药力带来的短暂舒缓,并未能抚平他眉宇间深锁的沟壑。身体的衰朽,他比任何人都感受得清晰。那不再仅仅是伤病的纠缠,而是生命力如同指间流沙,正不可逆转地消逝。他的时间,不多了。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丝微凉的夜风,吹得灯树上的火焰一阵摇曳。巫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陈旧而洁净的麻布长袍,上面用矿物颜料绘制着古老而神秘的符号,仿佛将星辰与山川都披在了身上。他手中端着一只陶碗,碗里是清澈的温水,步履无声地走到榻前。
“王,该饮水了。”巫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磨洗后的平静。
阳歌微微抬手,示意他将水放在一旁的木几上,目光却依旧凝望着跳跃的灯火,仿佛能从那光影变幻中,窥见部族未来的吉光片羽。“坐。”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干涩。
巫依言在榻边的蒲团上跪坐下来,身形佝偻,却如一块沉默的磐石。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在这样深沉的夜晚,阳歌需要的不是一个医者,而是一个可以倾吐心声的倾听者。
内室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灯油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不知过了多久,阳歌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与沉重。
“巫,我感觉……精力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量,“以前,带着兄弟们狩猎,几天几夜不合眼,还能拉开最强的弓。现在,只是批阅几卷竹简,处理几桩纠纷,就感到心神俱疲,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转过头,看向巫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容纳夜空的眼眸:“北境的鬼方只是暂时退去,他们藏在极北的冰原深处,像受伤的狼,舔舐着伤口,随时会露出更锋利的獠牙。南边的亳邦,厉将军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秃鹫盯着将死的猎物。还有……那些归附的天狼部众,他们看龙城孩子的眼神,有畏惧,有羡慕,但深处,还藏着隔阂与不信任。水渠边的冲突,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这口气息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忧虑:“内忧外患,如烈火烹油。而最让我心焦的,是‘喀喇’……巫,你我都知道,那诡异的洪水,河里翻白肚的死鱼,还有你占卜所见的‘水下之影’……那不是寻常的灾祸。留给汉部,留给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的时间,可能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少。”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几乎变成了耳语:“我……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必须尽快把未来的路安排好,确定谁能接过这副担子,带领汉部,不,是带领所有依赖我们生存的部族,闯过这场几乎注定要来的浩劫。”
这才是今夜谈话的核心。阳歌的目光锐利起来,聚焦在巫的脸上:“勐,我的儿子,他像一柄刚刚淬炼出的利剑,锋芒毕露。在北境,他证明了勇武与决断能带来胜利,能震慑敌人。但他太刚了,巫,你看到了吗?在水渠事件中,他只想用刀剑和律令的快刀去斩断乱麻,却不愿去理解麻绳为何会打结。我压制他北境的兵权,让他回来,是怕这柄剑过于锋利,未伤敌,先伤己。”
“而玥……”提到这个名字,阳歌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她像山涧里流出的清泉,能滋润干涸的土地,能安抚躁动的人心。她看到的是冲突的根源,是制度的长远,是教化的力量。她的仁德与智慧,是融合部族、安定内部的良药。可是,巫啊,如今虎狼环伺,危机四伏,仅有清泉的柔和,如何能抵挡狂风暴雨?我担心她过于怀柔,会在必要的时刻缺乏雷霆手段。”
他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挣扎与无奈,这是一个父亲对子女未来的担忧,更是一个王者对文明存续的责任拷问:“他们两个,一个主刚,一个主柔,路径已然不同。我该选择谁?或者说,我该如何安置他们,才能让汉部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既不因过刚而折,也不因过柔而废?我……难以决断。”
阳歌终于将内心最深的挣扎和盘托出。他不再是一个号令万千部众的定澜王,只是一个为继承人问题耗尽心力、在命运重压下感到孤独与疲惫的父亲和老人。他看向巫,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希望这位一直引领部族精神方向的智者,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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