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春日,本该是万物竞发、生机最为蓬勃的时节。城外广袤的田畴间,去年秋日播下的冬麦已抽出青绿的嫩苗,在微风中泛起层层涟漪;新垦的坡地上,农人们正弯腰点种着粟米,汗水滴落在肥沃的黑土里。作坊区内,冶炼炉火终日不熄,叮叮当当的锤击声与拉制陶坯的转轮声交织成一片繁忙的乐章。连空气中,似乎都浮动着一种由泥土芬芳、草木萌蘖和人类汗水共同蒸腾出的、积极向上的力量。然而,在这片看似蒸蒸日上、繁荣稳固的表象之下,一股腐臭阴湿的暗流,正如地底潜伏的毒虫,悄然蠕动着,侵蚀着汉国赖以生存、最为根基的命脉——那一座座储备着战略粮食的仓廪。
司农稷的眉头,已经如同被犁铧深耕过的土地,紧锁了数日,未曾有过片刻舒展。他生得干瘦黢黑,仿佛一株被风雨烈日常年捶打的老枯松,皮肤因长年累月奔波于田间地头、查验庄稼长势、丈量土地面积而显得粗糙皲裂,泛着泥土般的光泽。一双手,指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似乎永远嵌着洗不净的泥痕,记录着他与土地最亲密的联系。与那些高踞于龙城石堡之内、凭借口舌与权谋周旋的元老重臣不同,稷的天下,不在宏图伟略的辩论中,而在那一垄垄孕育着希望的禾苗之下,在那一座座象征着安定与力量的谷仓之中。粮食,是他唯一精通的语言,是他视若生命的根基。
近来,他依照惯例,伏案核对各地呈报上来的粮仓账目,尤其是负责供应北境安澜堡一线数万军民日常消耗的几个大型中转仓的调度记录时,一种源自数十年经验积累的职业性敏锐,让他那如同老农般惯于辨识禾苗细微差异的神经,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令人不安的气息。位于龙城以西三百里外,扼守水陆要冲、承担着承东启西枢纽作用的“平准仓”,其账面上白纸黑字记录的输出军粮数量,与安澜堡方面实际签收确认的入库数量之间,存在一种微小、却如同跗骨之蛆般持续性的差异。每一次的差额都不算大,或许仅仅是几石、十几石,混杂在动辄成千上万石的大宗调拨总量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往往被堂而皇之地记录为“路途颠簸损耗”、“鼠雀窃食之害”或是“仓廪存放自然折减”。若是换了旁人,或许目光一扫,也就被这些看似合情合理的名目糊弄过去,轻轻放过了。但稷不同,他对数字,尤其是关乎粮食生死存亡的数字,有着一种近乎偏执、近乎本能的敏感与警惕。他太清楚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而官仓粮食的损耗,从来就没有多少是真正“自然”发生的,其背后往往隐藏着贪婪的黑手与管理的漏洞。
稷没有立刻声张,更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将所有的疑虑与愤怒都压在了心底。他只是不动声色地,以复核旧档、厘清仓储数据为由,调来了平准仓近一年以来所有的出入库原始记录竹简。很快,他那间堆满了农书、种子样本和各地土壤图谱的、散发着干燥草木与陈旧皮卷气息的值房,便被更多堆积如山的简牍所淹没。在接下来数个日夜不分的时光里,他几乎是足不出户,就着昏暗的油灯与从天窗透下的微弱天光,伏在冰冷的石案上,一简一简地翻阅、核对、演算。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抚过一道道刻痕,仿佛在触摸着粮食流淌的脉络。
灯火常常彻夜不熄,跳动的火苗将他日益凝重、眉头紧锁的侧脸投射在粗糙的石壁上,显得格外嶙峋而执拗。凭借着对各地历年收成丰歉、不同仓储条件的干湿通风情况、以及各条运输路线距离与路况的深刻了解,他像梳理乱麻一般,一点点地复核着每一个数字,推敲着每一次调拨的合理性。问题,如同水底的暗礁,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这种看似零散的“损耗”,并非完全随机,而是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隐晦的规律性——它总是在特定的几个批次、由特定的几名仓吏经手调度之后,便不可避免地发生。而且,那损耗的比例,虽然每次都在“合理”范围的边缘试探,但若将时间线拉长,其累计数值,已经略微超出了稷根据多年经验在心中设定的那条警戒线。
更让他心头发沉、脊背生寒的是,在交叉比对其他卷宗时,他注意到一个极其隐蔽的线索:有几批被明确标注为“陈粮出库,专用于赈济新附之民”的粮食,其具体的出库时间与数量,竟然与龙城内部某些隐秘的、不受官方管控的地下私市里,突然出现的、品质上乘且价格略低于官定牌价的“新粮”流入时间点,存在着某种令人不安的、若隐若现的吻合!
这……这绝不再是简单的管理疏忽或难以避免的自然损耗了!稷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混杂着冰冷与灼热的战栗感瞬间传遍全身。这是盗窃!是系统性的、有预谋、有手段的监守自盗!而他们盗取的,不是普通的财物,是供应给在北境苦寒之地戍守、直面鬼方威胁的将士们的口粮!是准备用于应对那不知何时便会降临、足以毁灭一切的“喀喇”天劫的战略储备粮!是那些刚刚脱离部落、挣扎在温饱线上、亟待粮食安定人心的归附者的救命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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