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堡的春天,像是被北境无尽的严寒拖住了脚步,来得迟缓而吝啬。墙头背阴处的积雪依旧顽固地残留着肮脏的白色,呼啸的寒风如同无数把无形的锉刀,持续不断地从北方广袤死寂的冰原上刮来,不仅带着刺骨的冷意,还隐约夹杂着鬼方曾经驻扎过后留下的、若有若无的腥膻与腐朽气息,提醒着人们威胁并未远去。堡内,那股曾被勐以钢铁意志和无情手腕强行塑造、灌输的秩序与蓬勃活力,在经年累月的高压统治与无休止的劳役之下,正不可逆转地悄然变质,如同在冰窖中存放过久的肉块,表面看去或许尚且硬挺完好,内里却早已滋生出怨怼、绝望与无声反抗的蛆虫,蠢蠢欲动。
勐独自一人,矗立在都督府那座最为高大的望楼顶端,身上厚重的熊皮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俯瞰着脚下这座由他一手设计、督造,并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北境铁壁”。城墙在他的严令与近乎残酷的役使下,于去岁寒冬之前又完成了一轮加高加厚,新垒砌的夯土层颜色尚新,与旧墙形成鲜明对比。新增的几座突出墙外的箭楼,如同巨兽狰狞的骨刺,森然林立,黑洞洞的射孔瞄准着北方荒原。下方的校场上,每日例行的操练仍在继续,口号声依旧试图撕破寒风,显得响亮,士卒们操演的步伐在军官的呵斥下也依旧保持着大致的整齐。但若走近细看,便会发现,无论是汉部带来的老兵,还是那些归附未久、被编入“义从”的各族勇士,他们的眼中都难以掩饰地烙印着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一张张面孔被北地酷烈的风霜雕刻得粗糙皲裂,眼神大多麻木,失去了应有的光彩,只有在巡营监军那毫不留情的皮鞭骤然落下时,才会条件反射般地迸发出一丝野兽般的狠厉,但那瞬间的凶光究竟是对着虚无的空气,还是对着这日复一日、望不到头的沉重劳役与动辄得咎的严苛军法,抑或是……指向那高高在上的统帅?谁也说不清,也不敢说。
而那些被强制编入筑城队、运输队和垦荒队的普通归附民众,其处境则更为不堪。他们中的许多人,曾是马背上驰骋、逐水草而居的自由牧民,习惯了苍穹之下的辽阔与迁徙的自在,如今却被牢牢困在这座冰冷、僵硬的土石堡垒与周边划定区域之内,日复一日地从事着他们既不熟悉、也从心底厌恶的繁重劳役。开采石料、烧制石灰、搬运土方、挖掘壕沟……每一项都耗尽了他们的气力,也磨蚀着他们的希望。所谓的“工分”奖励制度固然曾在初期激发过一些热情,但当劳作的强度远远超越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当那点微薄的、时有时无的奖赏与付出的血汗、乃至生命的代价完全不成比例时,最初那点渺茫的希望之火,便在北境的寒风中一点点地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灰。堡内及周边营地,开始零星出现小股的逃亡事件,尽管那些被抓回来的逃兵,无一例外都被当众处以极刑——或枭首,或车裂,血淋淋的尸身被悬挂在辕门和高杆之上,以儆效尤。但这残酷的威慑,并未能彻底遏制住那在地底奔腾涌动的暗流。压抑的愤怒、刻骨的怨恨,如同地层深处蓄势待发的灼热岩浆,正在沉默中积聚着力量,疯狂地寻找着任何一个可供喷薄而出的薄弱缝隙。
更让勐感到心头沉重、如同压了一块巨石的,是偶尔从龙城方向传来的、经过无数人口耳相传已然变形的风声。关于他“拥兵自重”、“在北境俨然国中之国”、“苛待归附,收买人心,意图不轨”的种种流言蜚语,不知通过何种隐秘的渠道,隐隐约约、却又无比清晰地飘到了这北境边陲。这像一根淬了毒的棘刺,深深扎入勐的心头,让他每每思之,便觉一阵刺痛与难以言喻的憋闷。他自问对汉国、对父王阳歌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他所行的一切严苛手段,无不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巩固这来之不易的防线,提升军力,以应对鬼方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威胁。为何,这一切落在某些人眼中,竟会演变成如此恶意的猜忌与中伤?愤怒与委屈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理智,让他更加固执地坚信自己的道路,将龙城传来的任何质疑与不同声音,都视作软弱、迂腐,甚至是对他与北境将士的背叛。这种心态,反过来又促使他在北境的统治越发趋于强硬,几乎不留任何转圜余地。
一、 矛盾爆发,火星溅落油锅
最终引爆这场积压已久危机的导火索,源于一段看似不起眼、工程量不大的城墙修缮工程。为了将两座新建的箭楼更有效地连接起来,形成交叉火力,需要增筑一段长约五十步的辅助墙体。负责此段工程的,是一支从归附者中特意挑选出的、由手艺相对最好的石匠和身体最强壮的力工组成的队伍。他们已经在这段工地上,顶着料峭春寒,连续高强度劳作了整整二十天。每天天不亮便被驱赶上工,直到夜幕深沉才能返回那阴冷潮湿的窝棚,休息时间被压缩到不足四个时辰。更雪上加霜的是,近期的口粮配给,因龙城方面通报的粮草调度出现“非常损耗”而略有削减,本就只能勉强果腹的食物,如今更是稀薄得能照见人影。负责监督这段工程的监工,是勐从龙城带过来的老兵,性情如同北地的石头般冷硬暴躁,笃信鞭子与呵斥是驱使这些“化外之民”最有效的语言,对归附者言语间常带轻蔑与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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