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队列里突然响起甲胄碰撞的脆响,镇国公魏骁大步出列,腰间的佩剑撞在朝笏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陛下,臣是粗人,不懂那些文绉绉的道理。但臣知道,苏将军在北疆啃冰卧雪,咱们在京城总得让他安心。立苏家妹子为后,将士们才能更有干劲!"
他这话带着武将的憨直,却比文官的引经据典更有分量。站在魏骁身后的几位总兵官齐齐拱手:"臣等附议!" 甲胄摩擦声连成一片,竟盖过了香炉里的沉香声。
张启山看着眼前的阵仗,双腿忍不住发软。他这才明白,今日的劝进哪里是临时起意,分明是文官集团与武将集团早已达成的默契。沈敬之方才说 "与六部堂官商议",怕是连哪个时辰出列,谁先开口,都早已排演过了。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大理寺卿,那人是他的亲家,此刻却低着头,仿佛根本没看见他的目光。
"哼,一群趋炎附势之徒!"
一声冷哼从宗室队列里传来,众人转头,见是辈分极高的襄阳王。这位老王爷是先帝的堂弟,向来不掺和朝政,今日却拄着龙头拐杖出列,花白的眉毛拧成个疙瘩:"立后乃国之大事,岂能如此草率?苏氏入宫不过三年,连个子嗣都没有,如何能母仪天下?"
这话戳中了要害,殿内顿时安静下来。按祖制,皇后需 "上承宗庙,下继后世",子嗣确实是重要考量。周明远正要反驳,却见宗人府宗正抢先出列 —— 这位宗正素来与襄阳王不和,此刻抚着胡须笑道:"王叔此言差矣。先帝孝慈皇后入宫五年方有身孕,难道就不是贤后了?再说苏氏年轻,来日方长,何愁无子?"
襄阳王被噎得说不出话,拐杖在金砖上戳得咚咚响:"你 ——"
"王叔息怒。"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指尖停止了叩击扶手,"立后之事,关乎国本,容朕三思。" 他的目光扫过阶下,在张启山惨白的脸上停了一瞬,又落在沈敬之平静的眉眼间,最后看向殿外那只一动不动的铜鹤,"还有何事启奏?"
李德全在心里暗暗点头,陛下这话虽未应允,却也未斥责劝进的官员,比昨日在御书房说的 "此事不急" 已经松动了许多。他记得昨夜整理奏折时,看见沈敬之递上的密折里写着:"江南盐税案牵扯太广,若不尽快确立中宫,恐生变数。苏氏外有兵权支撑,内有贤德之名,是稳定朝局的最佳人选。" 当时陛下在折上画了个圈,想来已有考量。
张启山看着皇帝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后颈发凉。他想起昨夜柳家旧部偷偷送来的消息,说苏靖远在北疆截获的赃银里,有他亲笔写的收条。若今日不能阻止苏氏立后,他日苏家掌权,自己定然难逃一死。他咬了咬牙,再次出列:"陛下,臣有密折启奏,关乎苏氏德行......"
"张大人!" 沈敬之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朝会之上,岂能妄议宫闱之事?若有密折,可会后呈给通政司,何必在此哗众取宠?"
张启山被噎得一窒,抬头看见沈敬之眼中的警告,顿时明白了 —— 对方早已握住了他的把柄,此刻若敢胡言,怕是当场就要被拿下。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朝笏的凹槽里,指甲几乎要断裂,却终究没敢再说话。
站在后排的翰林们看得心惊肉跳。有个新科翰林悄悄拽了拽同僚的衣袖:"张大人手里的密折,会不会是......" 话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同僚在他耳边低语:"别乱说,没看见沈大人的眼神吗?张启山这是被捏住了七寸。"
朝会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劝进的官员们挺直了腰杆,反对的人要么沉默,要么被驳斥得哑口无言。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大殿,在金砖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将百官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像极了此刻变幻莫测的朝局。
"陛下," 户部尚书赵显之上前一步,他捧着的朝笏上还沾着墨迹,显然是刚从户部值房赶来,"南疆土司遣子求见,言说愿以三千良马换娶公主。按规制,需由中宫主持公主婚嫁,若中宫虚悬,恐让土司觉得我朝轻视,再生事端。"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皇帝的心事。南疆土司蠢蠢欲动已有半年,若能通过联姻稳住局势,再好不过。可公主婚嫁是大事,没有皇后主持,确实于礼不合。皇帝的指尖在扶手上顿了顿,目光掠过阶下百官,忽然想起昨夜苏凝遣人送来的那包雪蜜,说是兄长从北疆带来的,能安神助眠。他昨夜用那雪蜜冲了杯蜜水,竟难得睡了三个时辰。
"此事...... 容后再议。"
皇帝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虽仍是推脱,却少了几分疏离。李德全在心里打了个激灵,这语气与三日前驳回周明远奏折时截然不同 —— 那时陛下说的是 "中宫之事,不必再提",如今却说 "容后再议",这其中的松动,足够让朝臣们嗅到风向。
站在队列末尾的翰林院修撰陈敬之悄悄松了口气。他是苏凝父亲的门生,昨日接到恩师的信,说 "苏氏若能正位中宫,你在翰林院的路才能走得稳"。当时他还忧心忡忡,怕百官反对,此刻看来,恩师的判断果然没错。
朝会散去时,晨光已经铺满了太和殿前的广场。沈敬之走在最前面,周明远快步跟上,两人低声交谈着什么,不时点头。魏骁拍着沈敬之的肩膀大笑:"沈大人,还是你有远见。等苏将军班师回朝,咱们可得好好喝一杯。" 张启山落在最后,背影佝偻得像株被霜打过的枯草,他回头望了眼太和殿的金顶,忽然觉得那金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通政司的小吏抱着新收的奏折往值房走,路过长廊时,听见几个侍卫在议论:"听说了吗?碎玉轩的门槛都快被内务府的人踏破了,刚送去的那批云锦,可是正黄色的。" 另一个侍卫接话:"何止啊,昨儿个御膳房还特意问了苏小主的口味,说是要按中宫规制备膳呢。"
小吏抱着奏折的手紧了紧,忽然明白,今日的朝会不是劝进的开始,只是将早已涌动的暗流,摆到了明面上。太和殿的铜鹤依旧立在晨雾里,可谁都知道,那层笼罩在中宫之上的迷雾,正在慢慢散去。
喜欢深宫孤女请大家收藏:(m.20xs.org)深宫孤女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