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太监见柳太后被制住，突然往柴房里钻，却被小太监拦腰抱住。他怀里的空油纸包掉在地上，里面滚出个小布包，裹着半枚腰牌，上面刻着 “柳” 字，边缘磨得发亮，像是常年被人攥在手里摩挲。张嬷嬷捡起腰牌，忽然想起三年前，柳太后的亲弟弟在边关通敌，被皇上赐死时，腰间挂的正是这枚腰牌，当时还以为早就随尸体一起烧了。
“这杂役是你柳家的人？” 张嬷嬷的银簪抵住柳太后的咽喉，她却笑了起来，牙齿黄得发黑：“是又如何？整个宫里，还有多少柳家旧人，你以为查得过来吗？” 她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老槐树，树洞里塞着个油纸包，边角露出点褐色，与王氏掉的那个一般无二，“去年冬天，给你家小主子送炭火的太监，前年给御膳房送香料的管事，哪个不是我柳家的人？”
树洞被撬开时，里面的油纸包滚出来，裹着的竟是一叠密信，信纸泛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内容却触目惊心 ——“坤宁宫小厨房已安插人手”“附子粉三日内送达”“事成之后，保你脱奴籍”。最底下那封的落款是个 “柳” 字，笔迹与柳太后在佛堂祈福时写下的 “平安” 二字，有着相同的收笔弧度。
风卷着碎雪扑进西厢房，吹得药汤泛起涟漪，青黑的银簪倒影在汤里，像一条蜷着的蛇。张嬷嬷看着那些密信，忽然想起十年前，伶仃被扔进太液池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风雪天，有个杂役太监鬼鬼祟祟地往冰窟窿里扔了个油纸包，当时只当是垃圾，如今想来，怕是与这附子粉如出一辙。
柳太后的佛珠还在地上滚，有颗撞在张嬷嬷的鞋上，发出细微的响。她忽然想起柳太后的贴身宫女上个月被发卖前，偷偷塞给锦书的那包东西 —— 也是用这种油纸包着，里面是半块啃剩的窝头，上面沾着同样的暗褐色粉末，当时只当是疯癫的呓语，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证物。
“把柴房搜干净。” 张嬷嬷的声音压过风声。小太监们搬开柴堆，露出底下的暗格，里面藏着个木箱，箱底铺着云锦，上面放着几包附子粉，油纸记号都是半开的桂花，与柳妃常戴的绢花不差分毫。箱子角落还有个账本，记着 “王管事（坤宁宫）：月钱五两”“李杂役（冷宫）：月钱三两”，墨迹新旧不一，最早的日期竟在三年前 —— 正是柳太后刚被废黜的时候。
柳太后看着那些账本，忽然瘫坐在地上，棉袄上的补丁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的旧棉絮，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我本不想这样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甲抠着地上的冻土，“是苏凝逼我的！她断了我的例银，冻我的炭火，连口热汤都不给…… 我柳家世代忠良，凭什么落得这般下场？”
风从破窗洞里钻进来，吹得账本哗哗作响，某一页上画着个小小的坤宁宫，用朱砂在小厨房的位置打了个叉，旁边写着 “动手处” 三个字，笔迹潦草，像是在极度慌乱中写下的。张嬷嬷想起今早小厨房灶膛里的油纸，想起王氏往墙外递的纸包，想起柳太后指甲缝里的面粉 —— 这些散落的碎片，终于在冷宫里拼成了完整的毒网。
杂役太监的招供声从柴房传来，带着哭腔：“是太后让我买通王管事的！她说只要毒死皇后，柳妃娘娘就能复位，到时候我们都能脱奴籍……” 他的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像一截被冻裂的木头，“那附子粉是从宫外药铺买的，掌柜的是柳家旧部，每次都藏在给冷宫送菜的筐底……”
暮色漫进冷宫时，张嬷嬷看着被押走的柳太后，她的棉袄被风吹得像面破旗，枯瘦的手还在半空抓着什么，像是想抓住最后一片柳家的荣光。墙角的药罐还在咕嘟作响，黑沫子溢出来，沿着灶台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河，像一条蜿蜒的毒舌，爬向宫墙外那片早已败落的柳家旧宅。
张嬷嬷最后看了眼那棵老槐树，树洞的碎纸被风吹得漫天飞，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扑向灰蒙蒙的天空。她忽然想起柳太后刚入宫时，也是这样的暮冬，穿着石榴红的宫装，站在坤宁宫的桂花树下，金步摇晃着碎光，说 “这宫里的桂花香，比家里的更烈些”。那时的她不会想到，多年后自己会在冷宫里，用最烈的毒药，去赌一个不可能的翻身。
风卷着更多的碎雪涌进冷宫，掩住了地上的药渣，掩住了散落的佛珠，也掩住了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尚未被挖出的魅影。张嬷嬷知道，这只是开始 —— 柳家的根须在宫里盘错了几十年，绝不会只藏着一个王氏，一个杂役太监。那些尚未浮出水面的名字，那些藏在各宫角落的暗格，才是真正需要提防的毒。
走出冷宫时，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张嬷嬷回头望去，那扇破朱门在风中吱呀作响，像一个苍老的喉咙，在低声诉说着柳家的覆灭与不甘。而墙头上的枯草，还在寒风里倔强地摇晃，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坤宁宫的方向，等着下一个动手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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