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将赵德柱拖出去砍了的冲动，厉声喝道：“查！给朕彻查！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朕都要一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的交代！若是天灾，算你赵德柱运气！若是人祸……”武泽苍的目光冰冷如刀，扫过赵德柱和刚刚被紧急传召入宫、肃立一旁的林惊羽，“朕不管他是谁，有何背景，定要诛他九族，以儆效尤！”
他立刻下达严旨：由锦衣卫牵头，工部选派精通工程的官员、刑部派遣查案老手，组成最高规格的联合调查组，携带天子剑，享有临机专断之权，火速赶往河东道潞州府事故现场，限期查明真相！
林惊羽领命，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沉静的肃杀。他知道，这已不仅仅是工程事故，更是对皇权和新政的公然挑衅。他没有任何废话，立刻点齐麾下最得力的干将，尤其是北镇抚司内那些精通痕迹检验、工程构造的“技侦所”专家，会同面如死灰、不敢有丝毫怠慢的工部侍郎及几位老工匠，以及刑部的一位资深郎中，一行人马不停蹄，昼夜兼程，风驰电掣般赶往千里之外的事故地点。
数日后，当林惊羽一行人抵达潞州府那段垮塌的堤坝现场时，即便心中已有准备，眼前的满目疮痍依然让他们感到触目惊心。
昔日热火朝天的工地如今死气沉沉。长达数十丈的溃坝段像一道巨大的伤疤，横亘在黄河岸边。断裂的夯土松散地堆积着，巨大的条石有的半埋在土里，有的滚落得到处都是，更多的是沉入了浑浊的河水中。原本整齐的木桩基座，此刻东倒西歪，大部分都从中断裂，断口处裸露着白森森的木质纤维。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水汽，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灾难过后的颓败气息。
联合调查组顾不上旅途劳顿，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工部的老工匠和锦衣卫技侦所的专家们，如同经验丰富的仵作检验尸体一般，开始对垮塌现场进行地毯式的勘察。
他们首先排除了明显的自然因素。查阅当地近期的气象记录，并无暴雨、雷电、地震等足以摧毁如此规模堤坝的灾害性天气发生。专家们仔细检查了堤坝地基，也未发现大规模滑坡、塌陷或管涌的痕迹。
那么，问题必然出在堤坝本身！
调查的重点转向了残留的工程结构。工部工匠们仔细检查夯土的质量和层理，而技侦所的专家则更专注于那些断裂的木桩和石料。
很快，一些极不寻常的痕迹被发现了！
一名眼神锐利的技侦所缇骑，在清理一堆断裂的木桩时，发现了几根断口极其可疑的木桩。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招呼同僚和工部工匠一同查看。只见那断口处，除了部分因巨大拉力导致的撕裂痕迹外，竟然还有几处明显的、深浅不一的横向凿痕！这些凿痕并非自然断裂所能形成，分明是有人用凿子一类工具预先破坏过！而且，从痕迹的新旧程度判断，就是在事故发生前不久留下的！
与此同时，另一组人在检查夯土样本时，也发现了问题。在几处关键的受力层，原本应该全部使用黏性极佳的“三合土”（黄土、石灰、沙土按特定比例混合）夯实，但他们却挖出了一些质地明显松软、沙粒含量过高的填充物！这些“劣质土”被巧妙地填充在内部，外表看去与正常夯土无异，但却极大地削弱了堤坝的整体强度和抗冲刷能力，如同在坚固的城墙内部埋下了松软的沙堆。
“这是……人为偷工减料？”工部侍郎颤声问道，脸色难看。
“不止。”林惊羽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那些沙土，眼神冰冷，“偷工减料是为了贪墨，通常会普遍性地使用劣材。但眼下发现的劣质土，只集中在几处关键受力点，这是精准的破坏！目的不是为了省钱，就是为了让堤坝在特定条件下垮掉！”
紧接着，锦衣卫对当地征调的民夫和负责夜间看守的兵丁进行了隔离询问。起初，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生怕惹祸上身。但在锦衣卫严厉而耐心的讯问下，终于有几个民夫战战兢兢地提到，在事故发生前大概三四天的夜里，他们起夜时，似乎隐约看到过几个黑影在堤坝下方（正是后来垮塌的区域）鬼鬼祟祟地活动，但当时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不相干的闲人，并未声张。而一名看守兵丁也回忆说，那几晚似乎听到过一些细微的、像是敲击什么的异响，但被风声和水声掩盖，没有深究。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林惊羽一一串联起来——预先用工具破坏关键木桩结构、在核心区域填充劣质沙土削弱整体性、深夜黑影活动、可疑的异响……这绝非意外，更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一起处心积虑、目标明确、手段专业的蓄意破坏！其目的，就是要让这项备受瞩目的新政标杆工程毁于一旦！
林惊羽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立刻下令：第一，全面封锁事故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保护所有可能的证据。第二，将所有参与该段堤坝设计、施工、监理的官员、工头、乃至负责该区域夯筑的民夫小队，全部控制起来，分开严密审讯，查找内部可能存在的眼线或协同者。第三，派出大量缇骑，化装成商贩、流民等，在潞州府城及周边村镇进行暗访，搜寻那些“黑影”的踪迹，打听近期是否有形迹可疑的外来人员，或者是否有豪强势力对朝廷在此修坝表示过不满。
破坏国家重大水利工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对抗新政，而是赤裸裸的叛国行为！其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骇人听闻，更严重的是，它沉重打击了民间对朝廷能力和新政效果的信心，甚至可能引发民众对后续所有新政工程的抵触情绪。若不能迅速破案，严惩元凶，新政的权威将荡然无存！
武泽苍在京城接到林惊羽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初步调查报告后，震怒之余，背后也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他意识到，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其疯狂与狠毒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他们不再满足于躲在背后散布流言蜚语，而是开始直接动手，以最暴烈的方式，破坏新政的实体成果，甚至不惜以无数下游百姓的安危和国库的巨额投入为赌注，只为了阻挠他的改革，动摇他的统治！
这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能量巨大，且毫无底线。它究竟来自何方？是那些在江都案中暂时蛰伏的地方豪强残余？是朝中那些对新政恨之入骨、却不敢明言的既得利益集团？还是……与北疆那些蠢蠢欲动的蛮族有所勾结？其目的，仅仅是为了给新政使绊子，还是有着更为深远、更加可怕的图谋？
帝国的天空，在北方战云的笼罩下，又因内部这狠毒的一击，而变得更加阴霾密布。武泽苍知道，他面临的，是一场内外交织、明暗并举的全面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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