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洗过的布片,摸上去不再那么软塌塌,带着一种奇异的、略显粗硬的质感,如同被一层无形的壳包裹。
晾晒!
屋外寒风依旧凛冽,但天光惨白。沈微婉拖着残腿,将一块块洗得发白、浆得发硬的布片,仔细地摊开在屋前冰冷的石块上、枯草的断茎上,甚至新垦土地边缘相对干净的土坷垃上。寒风卷过,布片猎猎作响,迅速冻得僵硬板结,颜色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更加黯淡、灰败。
它们如同战场上褪色的残破旗帜,在寒风中无声地昭示着生存的艰辛。
布干了。
沈微婉将它们收回。浆洗过的布片失去了最后一点柔软,变得硬挺、甚至有些扎手。颜色更加灰败,边缘被洗得毛糙不堪,有些地方甚至洗出了破洞。
但,它们是“干净”的。至少,没有了那令人作呕的霉味。
她拿起一块浆洗过的、边缘毛糙的靛蓝粗麻布。又拿起另一块褪色发白的细棉布碎片。她要先给自己和安儿缝补身上那早已破烂不堪、无法蔽体的衣物。这是练习,也是必需。
她再次盘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拿起那枚沾着血污的粗铁针,捻着同样灰扑扑、带着血渍的麻线。昏暗的光线下,她拿起安儿那件千疮百孔、如同破渔网般的单衣。
孩子小小的衣服,袖口、肩头、后背……布满了被荆棘刮破、被磨烂的破洞,有些地方只剩几缕布丝连着。
沈微婉枯槁的手指捏着针,针尖对准破洞的边缘。她眯起昏花的眼睛,试图将针尖刺入那浆洗后变得格外硬挺的布边。
“噗!”
针尖艰难地刺破硬布,阻力巨大。她左手用力顶着布料,右手捏着针尾,用尽力气下压!针身粗粝,生涩地摩擦着布料的纤维。突然,针尖一滑!
“嗤!”
尖锐的针尖没有刺透布料,反而狠狠扎进了她顶在布后的左手食指指腹!
“呃!”沈微婉痛得闷哼一声,猛地缩手!
一滴鲜红的血珠,瞬间从指腹的针眼里涌了出来!在灰败的布面上洇开一小点刺目的猩红!
剧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她看着指腹上那一点迅速肿起的红痕和渗出的血珠,看着布面上那点刺目的猩红,深陷的眼窝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执拗。
她将受伤的手指在破衣上随意蹭了蹭,抹去血珠,再次捏紧了那枚冰冷的针。针尖再次对准破洞边缘,用力刺下!
“噗!嗤!”
针尖艰难地穿透硬布!
她拉扯着麻线,线绳粗糙,摩擦着指尖的伤口,带来持续的刺痛。针脚歪歪扭扭,如同喝醉了酒的蜈蚣,在灰败的布面上艰难爬行。布料太硬,针太钝,线太糙,她缝得极其吃力,每一针都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和指尖被刺破的风险。
血珠,不时地从她布满冻疮裂口和针眼的手指上沁出,滴落在灰败的布面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暗红印记。
一块靛蓝的粗麻布补丁,歪歪扭扭地覆盖在安儿单衣后心最大的一个破洞上,针脚粗疏,边缘毛糙。
一块褪色的细棉布碎片,勉强缝在袖口的撕裂处,布料硬挺,让袖口如同套了个僵硬的套子。
几块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碎布,如同丑陋的补丁,被生硬地拼贴在单衣的其他破洞处。整件衣服,变成了一件布满补丁、颜色杂乱、摸上去粗硬扎手的“百家衣”。
沈微婉拿起这件“新衣”,看着上面歪斜的针脚和星星点点的血渍,再看看自己布满针眼、渗着血珠、因浆洗而冻得红肿裂开的手指。
没有沮丧。
没有嫌弃。
她眼中那点名为“生路”的微光,在血与痛的淬炼下,反而沉淀出一种更加沉实的、名为“物尽其用”的智慧。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件“新衣”盖在昏睡的安儿身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孩子滚烫娇嫩的皮肤。
接着,她拿起那块带着暗褐色血污(她自己的血)的葛布碎片。浆洗后,污迹淡化成了更深的灰褐色,布料也变得更加硬挺扎手。
她开始缝补自己身上那件同样破烂不堪、被地痞撕烂前襟的单衣。
针尖刺破硬布,穿透皮肉。
血珠渗出,染红葛布。
针脚歪斜,粗粝丑陋。
她如同一个最笨拙也最坚韧的匠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在冰冷的泥地上,用一枚生锈的粗针,一截染血的麻线,和无数次的刺痛与鲜血,一针一线,艰难地缝补着生存的破洞,也缝补着自己早已破碎不堪的尊严。
土屋里,只有针尖穿透硬布的“噗嗤”声,麻线拉扯的“嘶啦”声,以及沈微婉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腥味的粗重喘息。窗外寒风呜咽,新垦的土地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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