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沈微婉惊愕的目光注视下!
张婆佝偻枯瘦的身影,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转回了门内。
门并未立刻关上。
沈微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困惑和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预感攫住了她!她死死盯着那半开的门缝,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冰冷的篱笆缝隙里!
片刻之后。
一只枯瘦如鹰爪、布满深褐色老年斑和皲裂口子的手,颤巍巍地从门内阴影里重新探了出来!
那只手里,没有端着沈微婉熟悉的豁口粗碗。
而是紧紧攥着一个……巴掌大小、用粗麻布缝制、鼓鼓囊囊的、打着一个死结的小布袋!
布袋的布料粗糙发黄,边角磨损得厉害,表面沾着陈年的污渍和细小的米糠粉末。它被攥得死紧,仿佛里面装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又像是攥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张婆浑浊锐利的眼睛,透过半开的门缝,死死盯着沈微婉那张布满惊愕的枯槁脸庞。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刻的皱纹如同沟壑,凝固在灰败的皮肤上。那只攥着布袋的枯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粗暴的力量,猛地向前一递!
“拿着!”张婆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和生硬。
沈微婉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巨大的冲击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伸出自己枯槁、布满冻疮裂口和老茧的手。
那只攥着布袋的枯瘦鹰爪,如同丢弃一件碍眼的垃圾,又像是完成某种沉重的交割,极其迅速、甚至带着一丝嫌弃般,将那个鼓鼓囊囊的粗麻布袋,重重地拍进了沈微婉的掌心!
入手沉甸甸!
布袋粗糙的触感摩擦着她掌心的裂口,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属于陈年粮食的、带着尘土和淡淡霉味的气息,透过粗麻布的缝隙,钻入她的鼻腔。
“老婆子牙口坏了……”张婆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沙哑干涩、硬邦邦的腔调,浑浊的眼珠却避开了沈微婉惊愕的目光,死死盯着冰冷的地面,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吃不动硬饭!”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拒人千里的冷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点子陈米……搁着也是招虫!”
“给孩子……”她顿了顿,枯槁的喉头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后面更生硬的话,最终只挤出两个干巴巴的字,“熬粥!”
话音未落!
“砰!”
那半开的破旧木门,如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甩上!
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巨响!
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巨大的关门声在寒风中回荡,如同最后的宣告。
冰冷的院中,只余下沈微婉枯槁的身影,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着。
寒风吹起她破烂的衣角。
她的左手,还保持着端碗的姿势,空空如也。
她的右手,紧紧攥着那个粗糙沉重的粗麻布袋。
布袋里,沉甸甸的、带着淡淡霉味的陈米气息,如同最滚烫的烙印,狠狠灼烧着她的掌心!
陈米?
给孩子……熬粥?
张婆那硬邦邦的、带着嫌弃和命令口吻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她死寂的脑海中反复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她残破的心湖!
巨大的酸楚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麻木与剧痛!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名为“生路”的微光,在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冲击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那光芒里,混杂着震撼、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这粗暴馈赠狠狠刺穿的、最深沉的酸楚与感激!
她死死攥紧掌心的布袋!
粗糙的麻布深深勒进她布满裂口的手掌,带来清晰的痛感。
布袋里陈米沉甸甸的触感,透过掌心冰冷的皮肉,一直沉入她早已冻僵的心底最深处。
寒风依旧在荒芜的村落上空呜咽。
破败的柴门在风中呻吟。
沈微婉枯槁的身影,在冰冷的院中剧烈颤抖着,如同寒风中一片随时会被撕裂的枯叶。
许久。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
枯槁的手指,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极其珍重地、如同捧起稀世珍宝般,将地面上那只盛放着琥珀色芥菜片的豁口粗碗,小心翼翼地端了起来。
碗壁冰冷。
碗中那几块散发着奇异浓香的腌芥菜,在惨淡的晨光下,闪烁着琥珀般温润而倔强的光泽。
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死死攥着那个粗糙沉重的米袋。
佝偻着腰,拖着麻木剧痛、如同灌满冰渣的残腿,一步,一步,朝着自家那冰冷的土屋挪去。
身后冰冷的泥地上,留下一条歪歪扭扭、更加深重的拖痕。
寒风吹过,卷起尘土,试图掩盖一切痕迹。
然而,那沉甸甸的米袋,那碗中奇异醇厚的香气,还有那扇紧闭木门后深藏的、粗粝如石却滚烫如炭的无声馈赠,已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狠狠镌刻在这片冰冷贫瘠的土地之上,再也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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