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件“彩虹罩衣”之后,青瓦巷口那间小小的裁缝铺,在苏建国灰暗沉重的世界里,悄然多了一抹带着棉布清香的暖色。那份暖意,并非来自炉火,而是源自一个叫李春燕的女子和她手中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碎布头。
红星机床厂震耳欲聋的下班汽笛照常拉响。苏建国佝偻着背,拖着疲惫的步子,再次习惯性地拐向了裁缝铺的方向。与第一次的挣扎窘迫不同,这一次,他布满风霜的脸上虽依旧刻着疲惫,深陷的眼窝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的期待。他怀里揣着的,是晓光又磨短了一截的裤脚——这次破得不算厉害,只是边缘毛了,穿着露脚踝。
推开那扇挂着蓝布帘的门,“哒哒哒”的缝纫机声依旧清脆。李春燕正坐在靠窗的机子前,低头车着一件蓝布工装。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给她专注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几缕散落的发丝垂在白皙的颈边。听到门响,她抬起头,看到是苏建国,清澈的眼睛里立刻漾开温和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
“建国哥,来啦?” 她的声音清亮自然,带着一种熟稔的亲切,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
“嗯…裤脚…磨毛了…” 苏建国嘶哑地应着,将那条小小的裤子递过去,动作比上次自然了些,但布满冻疮的手在触碰到李春燕微凉的指尖时,依旧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李春燕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了然于胸。“小娃娃长得快,费裤子。” 她放下手中的活儿,没多问一句,径直走向那个神奇的旧木柜。拉开抽屉,里面依旧是五彩缤纷的碎布宝藏。她熟练地翻找着,嘴里还轻声念叨:“天儿暖和了,得找点透气薄软的料子…嗯,这块浅蓝格子的棉布头正好,颜色也清爽…袖口上次用的波点还剩一小条,正好包个边…”
苏建国佝偻着背站在一旁,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李春燕那双灵巧的手在布堆里翻飞、挑选、搭配。她的动作利落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仿佛不是在处理一堆废料,而是在为最珍视的宝贝挑选华服。她甚至拿出了一块巴掌大的、印着嫩黄色小鸭子的细棉布,比划了一下晓光的胸围,笑着说:“这个做个小围兜正好,吃饭不怕弄脏新衣服。”
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暖流再次席卷了苏建国。他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感激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只化作一声更低的、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嗯”。
李春燕似乎并不需要他的言语回应。她拿着挑好的几块布头回到机子前,重新坐下。“建国哥,您坐会儿,很快就好。” 她指了指旁边一张磨得发亮的长条板凳。
苏建国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僵硬地坐了下来。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布满油污的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目光垂落在地面,不敢多看李春燕忙碌的身影。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缝纫机轻快流畅的“哒哒”声和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空气里弥漫着新布、线头和熨斗蒸汽的温暖气息,还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属于李春燕身上的、干净而清新的肥皂香气。这香气让苏建国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放松了一丝,却又带来另一种陌生的、让他心慌意乱的悸动。
李春燕的动作麻利得惊人。剪刀翻飞,针线穿梭。磨毛的裤脚被整齐地修剪掉,换上那块清爽的浅蓝格子棉布,裤腿瞬间长了半寸。毛糙的边缘被细细卷起,用那条柔软的红底白波点布条精巧地滚边包住,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那块嫩黄小鸭子的布头,在她手中飞快地变成了一个带着圆弧形领口和系带的小围兜,小鸭子憨态可掬地印在正中。
“好了!” 李春燕熨烫好最后一道褶,将焕然一新的裤子和可爱的小围兜叠好,递还给苏建国。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因为忙碌而透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完成作品后的满足,“回去给晓光试试,看合不合适。”
苏建国布满冻疮的手接过那叠柔软温暖的衣物,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的纹理和熨斗留下的余温。裤子上清爽的格子,围兜上憨态可掬的小鸭子,都像带着电流,顺着指尖一路麻到心里。他深陷的眼窝看着李春燕额角的汗珠和她真诚明亮的眼睛,那股巨大的感激再次汹涌地冲撞着他的喉咙,几乎要冲破那层沉默的硬壳。
“谢…谢…” 他终于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却重逾千斤。
“谢啥呀,” 李春燕笑着摆摆手,随手拿起旁边案几上一个用碎花布头缝制的小布袋,鼓鼓囊囊的,“喏,这些也拿着。” 她不由分说地把小布袋塞进苏建国怀里,“都是平时攒的,颜色鲜亮点的小布头,留着给晓光…嗯…补个花什么的,或者让卫民兄弟画画玩也成。” 她提到苏卫民时,语气自然,没有丝毫异样。
苏建国抱着那叠衣物和鼓鼓囊囊的碎布布袋,像抱着两座温暖的火山。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也…不想说出口。他只能更深地埋下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嘶哑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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