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在一位穿着便装、但行动举止明显是工作人员的女性引导下,来到了“安全屋”的厨房。厨房很大,设备齐全且先进,干净得几乎能反光,但缺少了夜市摊那种熟悉的烟火气和各种调料罐堆叠的杂乱感。
工作人员很客气,表示需要什么食材和调料都可以提供,并且出于安全考虑,他们会协助准备。
秀娥看着那些包装精致、标签规范的食材和调料,心里有点打鼓。这和她平时用的那些散装、带着各自独特气息的土货完全不一样啊。酸汤的灵魂在于那坛老酸汤和复杂的香料,这里能有吗?
她报出了一连串名字:发酵至少三年的米酸汤底、新鲜的稻田鲤鱼或者草鱼、木姜子油、糟辣椒、山胡椒、薄荷、鱼香菜……甚至具体到了番茄的品种和辣椒的产地。
工作人员认真地记录着,然后通过内部通讯协调。效率很高,不到半小时,大部分食材和调料都被送了过来,虽然有些是冷冻品或干燥品,替代了新鲜货,但至少种类齐全。唯独那坛老酸汤,实在无法临时变出来,工作人员提供了一款无菌发酵的、味道相对单一的工业酸汤底料。
秀娥看着那瓶包装精美的酸汤底料,叹了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但为了女儿,她决定尽力一试。
她系上工作人员提供的围裙,洗了手,开始忙碌起来。那位女性工作人员则在一旁帮忙打下手,同时也是一种无形的监督。
秀娥的动作一开始有些生疏,毕竟换了完全陌生的环境和厨具。但当她拿起菜刀,开始处理鱼肉和配菜时,那种浸淫了十几年、早已融入肌肉记忆的熟练感又回来了。
去鳞、剔骨、片鱼片、切番茄、准备香料……她的动作越来越流畅,神情也越来越专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喧闹的夜市,回到了她的酸汤鱼摊前。
只是,当她打开那瓶工业酸汤底料,闻到那股过于“干净”和单一的酸味时,眉头还是忍不住皱了起来。
“大姐,有没有……那种坛子装的,自己家发酵的,味道冲一点的酸汤?”秀娥忍不住问道。
工作人员抱歉地摇摇头:“对不起,秀娥女士,我们这里的规定,所有入口的食材都需要经过严格的检疫和安全检测,自酿的发酵制品无法确保绝对安全,所以不能提供。”
秀娥理解地点点头,没再强求。她只能凭借经验,尝试用现有的调料进行调配,试图还原出那种复杂的、带着时间沉淀的酸香。
她将工业酸汤底料倒入锅中,加入切碎的番茄增加天然果酸,放入适量的糟辣椒增添底色和辣度,又小心翼翼地滴入几滴珍贵的木姜子油……她不断地尝味,调整,试图唤醒记忆中的那个味道。
厨房里渐渐弥漫开一股酸香的气息,虽然不如她摊子上那般霸道浓烈,但也足够勾起人的食欲。
与此同时,在二楼的客厅里,小满靠在沙发上,鼻翼微微翕动。
她闻到了!
那熟悉的、带着酸冽和微辣的气息,虽然似乎淡了一些,层次也简单了一些,但确确实实是妈妈做的酸汤鱼的味道!
这味道,比基地厨师做的“改良版”不知道要正宗多少倍!光是闻着,就让她口水分泌加速,空荡荡的胃部也开始咕咕作响。
期待感拉满!
过了大约四十多分钟,厨房的门开了。
秀娥端着一个大大的、冒着腾腾热气的汤碗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期待和些许忐忑。那位工作人员跟在她身后。
“来了来了!闺女,快尝尝看!”秀娥将汤碗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招呼着小满。
小满立刻凑了过去。
只见汤碗里,红亮亮的汤底翻滚着,白色的鱼片若隐若现,红色的番茄、绿色的香菜和薄荷点缀其间,表面还飘着几点金色的油花和细小的香料末。
卖相……很不错!至少有了七八分妈妈摊子上的样子!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汤,吹了吹热气,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汤汁入口,首先是温和的酸味,接着是番茄带来的微甜,然后是一丝恰到好处的辣意悄然浮现,最后,那股独特的、属于木姜子油的奇异香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带着一丝清凉感。
味道……是那个方向!
虽然酸味不够醇厚老道,辣味不够劲爆,香料的层次也简单了些,但核心的味道对了!就是妈妈手下那种独有的、融合了酸、辣、鲜、香,带着浓浓烟火气和母爱的味道!
不是基地里那种过于“科学”和“安全”的寡淡,而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属于她和妈妈记忆的味道!
“怎么样?味道还行吗?妈用他们的调料,总感觉差点意思……”秀娥紧张地看着女儿的反应。
小满抬起头,看着母亲那期待又不安的眼神,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没有说话,而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筷子,夹起一片嫩滑的鱼片,吹了吹,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着,感受着那熟悉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
吃着吃着,她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落进了汤碗里。
不是悲伤,是极致的满足和幸福。
“妈……”她哽咽着,含着食物,模糊不清地说,“是……是这个味道……我想了好久的味道……”
秀娥看着女儿边哭边吃的样子,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却笑着拿起纸巾,替女儿擦去脸上的泪水和嘴角的汤渍。
“傻孩子,好吃就多吃点,慢点吃,别噎着。”
小满用力地点着头,一口接一口,吃得无比认真和珍惜。这碗或许在美食家看来并不完美的酸汤鱼,对她而言,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是连接她与正常世界、与母亲、与过往生活的桥梁。
这味儿,对了。
家的味道,对了。
活着的感觉,也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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