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照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李麻子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靠近案板上的菜刀,刀刃上还沾着几片蔫黄的菜叶。
“你不是来捎话的。”他声音粗粝,眼神锐利如刀,“俺在这兵马司大牢当了几年伙夫,还没见过哪个捎话的会问冰桶几时送到。”
赵昺蹲在灶台旁,手中的烧火棍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划着圈。
“李大哥好眼力。”他轻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捎话是假,问话是真。不过这话,确实重得很。”
李麻子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人。
对方腰间那把乌木算盘在火光下泛着幽光,倒像是件兵器而非算账的工具。
"俺看你像个账房先生。"李麻子冷笑,"莫不是替那些色目人来查账的?这庖屋的油水,可经不起你们这些算盘精刮。"
赵昺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块黑黢黢的竹炭,轻轻放在灶台上。
李麻子神色一紧,这正是他偷偷塞给文天祥的那种竹炭。
“文相公的《正气歌》。”赵昺低吟,“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李大哥送炭之举,当得起这正气二字。”
灶膛里爆出一颗火星,在两人之间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李麻子粗糙的大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咔吧声响。
“小郎君。”他声音发颤,“你可知这话有多重?俺这条贱命不值钱,可文相公......”
“正因为文相公的命贵重。”赵昺突然改用纯正的临安官话,“吾等才要把他从这铁笼子里救出去。”
他的烧火棍在地上划出一条曲折的线,“子时冰刑后,守卫换班,狱卒最是疲乏。”
李麻子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望向门外。
晚霞渐浓,渐渐漫过门槛。
他转身从水缸底摸出半壶浊酒,仰脖灌了一口,又递给赵昺。
“小郎君,你可知这大牢有多少道岗?"李麻子用沾着酒水的手指在案板上画着,“前门八个色目侍卫,箭楼四个弓手,就连茅房外都有带刀的番子盯着。”
赵昺接过酒壶,却是未饮。
他从袖中抖落一包药粉,小心地摊在掌心。
“此物名'龟息散',服下后三个时辰脉息全无,与死人无异。吾会找到一个体貌与文相公相近的死囚......”
“替身?”李麻子突然抓住赵昺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那些蒙古人不是傻子!每夜点卯三次,典狱官要验腰牌,查烙印!去年有个江洋大盗想李代桃僵,结果被活活钉在木驴上......”
赵昺任由他抓着,目光平静如井。
“李大哥可曾想过。”他轻声道,“为何文相公被单独关押两年?那些守卫早看麻了。再说……”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谁会相信有人敢在元大都兵马司劫狱?”
灶膛里的火突然旺了一下,照亮李麻子左臂上那个扭曲的烙印。
老人像是被烫到般松开手,下意识用袖子遮住伤疤。
“王五祖上......”李麻子突然道,声音沙哑,“当年在采石矶给虞允文大人运过粮草。”
他蹲下身,用炭灰在地上画出几条歪斜的线,“庖屋后墙的排水沟,去年被耗子啃大了......”
赵昺眼睛一亮,立刻接道:“替身服药假死,在外面会把他扮作文相公,装在运食材的马车进入,到时候可提前将人藏匿此处。至于,真的文相公则......”
“裹着馕饼袋子?”李麻子摇头,“那些色目官吏连泔水桶都要插三刀。”
“所以要用运冰车。”赵昺的烧火棍点在李麻子画的线上,“子时行刑用的冰,次日辰时前必须运出融化的废水。文相公混在冰水里,谁能想到?”
李麻子突然浑身颤抖,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小郎君。”他哽咽道,“你祖上可有人......跟岳家军打过朱仙镇?”
赵昺沉默片刻,起身走向灶台。
他拨开余烬,露出底下烧得通红的炭块。
“吾的室内倒是挂着一幅画。”他轻声道,“画上是黄龙府的酒......可惜,至今没喝上。”
一滴浊泪砸在炭火上,发出"嗤"的声响。
李麻子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突然从灶台暗格里抽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
“这是当年俺在襄阳城头用的。”老人将刀拍在案板上,刀刃嗡嗡震颤,“蒙古人破城那日,俺用它砍了三个探马赤军。”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刀身上的缺口,“文相公......他是俺们汉人最后的骨气。”
赵昺郑重地捧起短刀,刀身映出他坚毅的眉眼。
“七日后,子时。”他低声道,“冰车会在西角门等你。”
隔壁大棚房,单婶数到第七十六下梭声时,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呜咽。
她咬断线头,把织机往墙边挪了挪。
这世道,能让李麻子这种硬骨头哭的,不是血仇就是血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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