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过半,大雨停歇。
兵马司监狱,土牢深处,那个惯常面壁南望的枯瘦身影。
今日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狮,牢牢钉在牢门粗木栅栏之后。
文天祥黝黑的脸庞紧绷,往日的沉郁被一种近乎燃烧的悲愤取代。
他双手死死攥着冰冷的木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木速忽里……!滚来见文某……!!”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然撕裂了监狱走廊的沉闷空气,嗡嗡回荡。
门外的狱卒们被惊得一颤,却无人敢上前呵斥。
午后大都城里那场惊动四方的大火,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穿透了这深牢大狱的每一寸砖石。
文天祥文相公的家眷,在那场揽月阁的冲天烈焰中“尸骨无存”。
只余下一方烧焦的绣帕残片,上面那孤雁失群的图样,此刻显得无比刺眼,成了命运最残酷的嘲讽。
在这连文相公诗稿都能传进传出的地方,谁又能堵住这锥心刺骨的消息?
木速忽里此刻正焦头烂额,文天祥这声怒吼的缘由,心知肚明。
他硬着头皮走向土牢,心中忐忑万分:这位刚烈至极的文相公,可千万别再来个绝食求死!若真如此,别说升迁,自己这项上人头和前程怕都要交代了。
“文相公。”木速忽里停在牢门外,刻意避开那双燃烧着怒焰、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强作镇定道,“有何吩咐差人通禀一声便是,何须如此动气?岂不有失您高风亮节的气度?”
“把文某脖颈上的枷锁卸了!”文天祥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他仍是那个号令一方的宋相。
木速忽里心头一跳,脱口道:“文相公莫要说笑!枷锁伴身,乃是大汗陛下旨意!下官岂敢擅自做主?”
“忽必烈的旨意?哈哈哈……”文天祥陡然爆发出三声大笑,笑声里满是悲怆与讥诮,目光如炬直刺木速忽里,“尔等这些蒙古勋贵,也学会自欺欺人了么?!”
“忽必烈欲招降文某,命尔等锁住文某手足,防吾自戕,此乃阳谋,吾姑且信之!可他岂会不知,文某这颗头颅最硬,最不容商量?!”
他猛地向前一倾,身体重重撞在木栏上,声音陡然拔高:“这颈上枷锁,分明是尔等鼠辈擅作主张的下作手段!岂敢栽于忽必烈?!!”
木速忽里脸色瞬间煞白!文天祥一语中的!
这颈枷,确是他为了保险和彰显权威,私下吩咐加上的——大汗旨意,确实只要求“防其自尽”。
他心中发虚,面上却强撑着,讪讪道:“文相公莫要……异想天开。此皆陛下圣虑,只为预防相公一时冲动。还望相公……识得大体,莫要……莫要为难下官。”
“收起你这套嘴脸!”文天祥厉声断喝,眼中鄙夷更甚,“文某今日不是求你!尔等身份,也配文某自贬身价,与汝多费口舌?!”
他身体再次猛然前倾,如同即将扑出的怒虎!
那股历经生死、百折不挠的磅礴气势,竟迫得木速忽里下意识连退数步!
只听文天祥一字一句,声如寒铁撞击:“文某!要祭拜亡妻弱女!枷锁在身,不便行礼!速速!褪下此物!!”
木速忽里被这气势完全慑住,喉头滚动,本想再狡辩几句,可一想到这监狱里连文天祥的绝命诗都关不住,何况这桩惊天惨案?
他脸色变幻,最终颓然妥协。
“卸……卸下文相公颈枷!”他不敢再看文天祥的眼睛,转头对狱卒厉声吼道,“给老子看紧了!文相公若有半点差池,老子活剐了你们!!”
狱卒慌忙上前,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沉重的木枷终于被取下,重重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木速忽里看着文天祥活动了一下脖颈,那枯瘦的身影挺得笔直的身影。
他心头沉甸甸的,再无言语,转身快步离去,脚步竟带着一丝仓惶。劝降?大汗陛下这苦心孤诣的谋划,只怕要彻底化为泡影了!
平章阿合马,帝师亦怜真……这滔天的怒火,可千万别烧到自己头上啊!
亥时一刻,平章府邸中堂。
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沉重与焦灼。
帝师亦怜真盘坐软榻之上,袈裟半敞,露出微汗的胸膛。
他手中那串深色菩提念珠,捻动得滞涩沉重,再无往日行云流水的从容禅意。
““嗡啊吽……”亦怜真低沉的声音在闷热的空气中响起,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悲悯,“文丞相的家眷……此是以血肉为祭,点燃了一盏‘长明灯’呐。”
阿合马烦躁地在堂中踱步,手中那把半开的金丝湘妃竹扇摇晃着,扇出的风非但未能带来清凉,反而搅动起更令人窒息的燥热。
他面色阴沉如锅底,眼底布满血丝,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心神俱焚。
“蠢!蠢不可及!”阿合马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嘶哑,“暑季躁热,天干物燥!她们……她们竟敢引火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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