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李忽兰吉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与傲气,“赵官家,客气了。”
“怀远大将军,征战蜀地十七载,功勋几乎与本将不相上下。”
“他的出身、履历,在这蜀地并非什么秘密。权当赵官家,能体恤李某年迈…赐座的回应吧。”
赵昺未再言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那双过于清澈沉静的眼眸,让久经沙场的李忽兰吉也感到有些不适。
他长呼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块垒吐出,随即将拜延的出身(党项人,其父为成吉思汗质子军百户)、袭职经历、主要战功(嘉定、泸州、重庆府三战)以及其用兵沉稳、善抚士卒、尤擅指挥步骑协同等特点,一一述说。
听完李忽兰吉的叙述,赵昺这才出言,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
“成吉思汗麾下的质子军?倒是比你这阔端皇子麾下的质子军……两相一比,高了不少啊?”
李忽兰吉见赵官家竟拿他与拜延的“出身”作对比,鼻孔里冷哼一声,带着几分愠怒。
“赵官家何时也变得这般小肚鸡肠,拿这些出身来说事?说来不怕笑话吗?”
“若是要比较……就你这大宋如今就剩下这点城池,你与大汗忽必烈……岂不是皓月与星辰之别,更是云泥之差。”
此言一出,帐内众将齐齐怒目李忽兰吉,气氛骤然下压。
冉安最先怒火中烧,跳了起来怒骂道:“败军之将,安敢口出狂言!你也太放肆了!”
赵昺见状,只是轻轻抬手一按,冉安立刻强压怒火,愤愤坐下。
帐内骤然迸发的火药味,也因这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而迅速平息。
赵昺看着李忽兰吉,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静:“李将军想多了,朕哪有心思拿你与拜延做对比。只是提及那位成吉思汗,略有所感罢了。”
听到提及成吉思汗的名号,李忽兰吉脸上不由自主地涌现一抹红光,正想再说什么,却见人家已经转过头,不再搭理他。
只好悻悻然闭口,不再自讨没趣。
帐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剩下帐外风雪呼啸之声。
此时,赵昺再次看向冉平,问道:“冉平,撤离之时,你可有留下盯梢的探子,留意拜延大军的动向?”
冉平立刻抱拳,肯定地回道:“禀官家,但且放心,这些安排末将定有预留,已有精干哨探潜伏左近,监视元军动向。”
赵昺点了点头,再次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继续开口,对着帐内众将说道:“今日之战,诸位辛苦了。是继续打,还是暂且休整……”
“且等,探子回报拜延的确切动向再议。各部先安抚士卒,救治伤员,补充体力。都散了吧,保持警戒。”
众将领命,纷纷行礼后退出军帐。
转眼帐内,只剩下按刀立于赵昺身侧的易士英,以及坐在原处神色复杂的李忽兰吉。
摒退了左右,赵昺并未谈论军务,反而拉起家常,对着李忽兰吉,再次开口。
“听闻李将军乃陇西李氏出身,追根溯源,祖上也算是汉家苗裔吧?”
这一问,不啻于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李忽兰吉心中某个隐秘而复杂的角落。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尴尬,沟壑纵横的面皮微微抽动了一下。
沉默片刻,才闷声回道:“赵官家,博闻强识,所言不虚。”
外人眼中的李忽兰吉虽是金朝遗民身份,但其家族谱系追溯上去,确系前唐赫赫有名的陇西李氏旁支后裔,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蒙古人主政的朝廷中,这层身份有时会带来些许微妙的审视。
赵昺见他神色,心中已了然,却并不深究,只是轻轻跳过这个话题。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朕倒没有别的意思。汉人就是汉人而已,有何不好意思承认?”
“血脉渊源,岂是能否认的?”
而今元廷之中,身居高位的汉人还少么?刘秉忠、史天泽、张弘范……哪个不是位极人臣?”
“即便你那位大汗忽必烈知晓,难道还能因此,对你这位替他征战一生、忠心耿耿的老将,有什么微词不成?”
李忽兰吉闻言,胸口微微起伏,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
发现自己与这位年少得过分的赵官家对话,总有一种无力感。
仿佛每一拳都打在空处,自己的思绪和情绪,总在不经意间被对方牵着走。
赵昺看着他这副模样,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漠与直白。
“李将军,既是将死之人,何不看开一些?些许虚名,有何值得惦念不忘?”
“好歹你也是征战沙场一生,马革裹尸,为君尽忠而死,也算全了你的武将名节,不负此生。”
语气顿了顿,赵昺的目光如清冷的溪水流过李忽兰吉僵硬的脸庞,语气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好意。
“难道…李将军还指望以这花甲之年,苟全性命,得个俘虏身份回去?”
“且不说能否回去,即便回去了,兵败被俘,屈身事敌…岂不是更给你陇西李氏的门楣抹黑?”
言罢,赵昺不再看他,径直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对易士英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军帐,将一室的死寂与那被话语钉在原地的老将,留在了身后。
“你……!咳咳……噗——”
座位上,李忽兰吉被这番杀人诛心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他那一张枯槁的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只觉得七窍都在冒烟,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只能不停地用拳头捶打着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好半晌才喘过气来。
忽地,又想起方才对方提及那几个位极人臣的汉臣,哪一位不是以死之人,这……
“黄口小儿……安敢……安敢如此诛心!可恨!可杀!”
李忽兰吉嘶哑地低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愤怒、羞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说中心事的慌乱与绝望。
帐外的风雪声似乎更大了,掩盖了这位花甲老将粗重的喘息与无能的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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