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的目光掠过书架最上层那个紫檀木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收着苏念这学期交的所有作业。女孩的字迹总是写得格外认真,偶尔在页边空白处画些小花小草,像是不经意间漏出的心事。
“教学相长嘛。”他微微一笑,“最近确实发现些新趣味。”
挂掉电话后,他抽出那张写着“待合适时机相赠”的便签,对着夕阳看了许久。其实哪有什么偶然,所有看似恰好的相遇,都是有心人精心安排的必然。就像他特意将《浮生百记》放在她必然会整理的那层书架,就像他算准时间端着茶杯出现在门口。
书架最深处还藏着另一本《浮生百记》,品相比赠出的那本还要好些。但他偏偏选了略有瑕疵的这本——页边有处铅笔批注,写着“此文可与《陶庵梦忆》对读”,字迹与他的有七分相似。
总要留些线索,好让她循着这些蛛丝马迹,一步步走进他精心编织的网里。
苏念回到宿舍时,暮色已经染透了窗棂。她小心地将书本放在铺着蓝印花布的桌上,室友林薇正对着镜子摘耳环,转头看见书名不由惊叹:“这不是陆教授去年在学术会议上展示过的那本吗?听说当时有个收藏家出高价他都没卖。”
灯下细看,书页间果然有许多铅笔批注。有些是考据史料,有些是心得随笔,字迹从青涩到成熟,显然跨越了很长时光。在《忆故人》那篇的空白处,写着段与学术无关的话:“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读至此,忽觉满纸孤寂。”
墨迹比便签上的更稚嫩,应该是多年前写下的。苏念想起听师兄说过,陆教授年少时曾想当作家,后来却走了学术道路。她想象着一个少年在灯下读书的模样,忽然觉得指尖的书页变得滚烫。
林薇凑过来看批注,忽然指着某处说:“这里写的潘家园李老先生,是不是就是西门旧书市那个总穿中山装的爷爷?我上周还在他那儿买到一本《词学十讲》呢。”
夜风掀起窗帘,送来远处白玉兰的香气。苏念望着窗外闪烁的星子,忽然做了决定。她打开台灯,给陆时砚发了条短信:“先生,潘家园周日几点开市?”
手机很快亮起回复:“卯时便有摊主出摊,不过好书往往辰时前就被挑完。若想去,我认得几位老掌柜,可代为引荐。”
文字下方又追来一条:“清晨风凉,记得添衣。”
苏念把手机贴在发烫的脸颊上,忽然听见林薇轻笑:“咱们陆教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灯影在书页上摇曳,那些民国文人的字句仿佛都活了过来,在春夜里轻声吟唱着跨越时空的诗篇。
周日清晨果然落了雨。苏念撑着伞站在潘家园牌楼下时,看见陆时砚正从青砖巷子那头走来。他穿着深灰色针织衫,手里拿着两本用油纸包着的旧书,伞沿垂下的雨珠在他肩头晕开深色的痕迹。
“李先生刚收了一批上海书店的库存书,我带你去看看。”他很自然地将伞倾向她这边,“小心水洼。”
旧书市弥漫着纸张与雨水交织的特殊气息。他们在一排排绿篷摊位间穿行,陆时砚不时停下与摊主寒暄,有时用指尖轻轻点某本书的书脊:“这本品相不错,不过1935年的再版本总归不如初版精神。”
苏念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目光忽然被个紫檀木书盒吸引。打开竟是全套《古今小说丛刊》,书页间夹着许多干枯的茉莉花片。摊主笑道:“姑娘好眼力,这是从前苏州顾家的旧藏,书上还说顾小姐最爱在书页里夹鲜花呢。”
陆时砚拿起一册翻阅,忽然从页间落出一张泛黄照片。竟是两个穿学生装的年轻人站在栀子花丛前的合影,背面写着“民国廿六年春于金陵”。
“有时候觉得,老物件比人更长情。”他轻轻拂去照片上的尘埃,“战火流离都经历过,却帮主人守着八十年前的心事。”
雨声渐密时,他们躲到廊檐下喝茶。陶壶煮着的普洱茶腾起白雾,陆时砚从公文包里取出个牛皮纸信封:“昨天整理资料,恰好找到这份《浮生百记》作者的手稿复印件,想着你或许用得上。”
苏念接过信封时触到他微凉的指尖。抬眼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细碎雨珠,忽然想起书里那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没来得及多想便脱口而出:“先生吃过早饭吗?”
说完自己先愣住,他却含笑收起雨伞:“附近有家豆汁儿摊,焦圈炸得极酥。”
豆汁儿的酸香混着油炸鬼的焦气在雨巷里飘散。陆时砚用开水烫了俩粗瓷碗,老板特意给挑的芝麻烧饼烤得鼓鼓的,一掰就掉渣。
“从前在北大读书时,总偷溜来这儿吃早点。”他掰开焦圈泡进豆汁儿里,“导师常说我是被学术耽误的美食家。”
苏念小口咬着烧饼,听他讲少年时翻墙去旧书市淘书,讲在伦敦访学时为查资料泡了三个月大英图书馆,讲某年冬天在琉璃厂偶遇一箱抗战时期西南联大的讲义。晨光渐渐穿透云层,在他发梢染上金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岁时予你请大家收藏:(m.20xs.org)岁时予你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