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尺蠖正吃得欢,被这突如其来的磬声惊得停顿了一下,昂起前半截身子,左右晃了晃它那小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脑袋,似乎在疑惑这“鸟叫”怎么这么奇怪?然后……它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沙沙沙”地啃起了鲜嫩的桑叶!啃得那叫一个欢实!
“岂有此理!冥顽不灵!” 周墨宣气得胡子直翘,一巴掌拍在旁边一根桑枝上,震得叶片乱颤,惊飞了几只无辜的小飞虫。那尺蠖被震得晃了晃,依旧没跑,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啃。老周院正感觉自己的学术尊严被一条虫子按在地上摩擦。
江屿白在不远处看得真切,忍笑忍得肚子疼,还不忘高声“指导”:“周老!您得吼起来!用气势!学学二狗的哨子,要有穿透力!光靠这‘叮叮锵锵’的,虫子还以为是开饭铃呢!”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并未完全打消周墨宣的斗志,反而让他愈发执拗。他白天泡在桑田里观察记录,晚上就一头扎进他那堆满了各种乐器、图纸和矿石的实验室里,点着油灯熬到深夜。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他佝偻着背,头发乱糟糟地沾着草屑,脸上被炭笔抹得左一道右一道,像个走火入魔的工匠,对着画满各种声波曲线的图纸和一堆奇形怪状的简易发声装置(包括几根他偷偷让工匠按二狗哨子比例放大制作的“巨无霸”竹哨模型,但吹起来效果惨不忍睹,像个破风箱在嘶吼),反复演算、调试、组合。
“不对……频率太高,易伤及无辜……太低又无效果……”
“节奏!关键是节奏!要模仿鸟群发现猎物时的集群鸣叫,制造恐慌……”
“单一的鸟鸣威慑不足,需融合!麻雀的嘈杂惊飞,伯劳的凶戾恫吓,雀鹰的俯冲威压……”
他嘴里念念有词,时而抓耳挠腮,时而拍案叫绝,时而对着一个刚做出来的、能同时发出几种诡异杂音的“多联发声器”唉声叹气。实验室里叮叮当当、呜呜咽咽、吱吱嘎嘎的声音此起彼伏,宛如一个“声波怪物”的巢穴。路过的杂役和学子都绕着走,生怕里面钻出个被声波逼疯的老学究。
就在周墨宣快要被自己的“驱虫交响乐”逼疯的时候,转机出现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桑田里一丝风也没有,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周墨宣蹲在一处田埂上,草帽歪在一边,正对着一条顽固的卷叶虫生闷气。那虫子躲在卷起的桑叶里,任凭乐瑶在外面敲出各种“驱虫神调”,它就是稳如泰山,吃得心安理得。
二狗蹲在旁边,用一片大桑叶扇着风,看着老院正愁眉苦脸的样子,犹豫了半天,才怯生生地开口:“老……老先生,俺们乡下赶偷吃谷子的麻雀……有时候不用真鸟叫……”
周墨宣正烦着呢,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用鸟叫?难道用你的哨子?那玩意儿一吹,别说麻雀,人都得跑!”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仿佛还在幻痛的耳朵。
“不……不是哨子。” 二狗摇摇头,黝黑的脸上带着农家人特有的淳朴智慧,“俺们有时候……就用两根竹片子,刮着破瓦罐的边儿,刮得‘嘎吱嘎吱’响,又难听又刺耳,麻雀听了也嫌吵,待不住就飞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那种粗糙的动作。
“嘎吱……嘎吱……” 周墨宣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亮!像在黑暗的迷宫里突然看到了一线曙光!他一把抓住二狗的肩膀,急切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刮什么?怎么刮?声音是什么样的?”
二狗被他抓得有点疼,龇了龇牙,但还是认真地描述:“就……就是破瓦罐,或者破陶盆,边上不齐整的那种。用竹片子,或者薄点的木片也行,顺着那毛糙的边儿,斜着这么……这么一刮!” 他做了个用力的、斜向下刮的动作,“声音可难听了!又尖又涩,跟鬼挠墙似的!别说鸟,人听着都牙酸!”
周墨宣如遭醍醐灌顶!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眼前一黑,晃了两下才站稳,也顾不上狼狈,激动地拍着大腿(这次拍的是没伤的那条):“明白了!老夫明白了!虫豸非是不惧天敌之声,而是我等模拟之声过于‘悦耳’,失其天然之‘戾气’与‘无序’!二狗!你立大功了!”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向草棚,对着正在调试古琴弦的乐瑶和一众学子吼道:“快!别弹了!也别敲了!去找!找破瓦罐!破陶盆!越多越好!越破越好!边儿越毛糙越好!还有竹片!薄木片!快!”
乐瑶和学子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找破烂?院正这是被虫子气疯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周墨宣急得直跺脚。众人见他神色不似作伪,虽然满腹狐疑,还是赶紧分头去找。很快,一堆缺边少沿、沾满泥土的破瓦罐破陶盆被堆到了草棚前。周墨宣亲自挑选了一个边缘最毛糙、豁口最多的破陶盆,又削了几片薄薄的竹片。
在所有人好奇又带着点看热闹的目光注视下,周墨宣挽起袖子,蹲下身,学着二狗描述的样子,将竹片斜斜地抵在破陶盆那粗糙的边沿上,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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