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瑞见石午阳如此激动,反而稳住了,他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石午阳稍安勿躁:“石叔,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他指了指外面,
“大勇叔他们去接人,来回也得个把时辰。咱们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办事。”
他顿了顿,眼神里透出深意,
“再说了,文督师……他老人家下午一般都不在府里。等咱们用过饭,歇息片刻,晚些时候再去拜访……也稳妥些不是?”
石午阳是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文安之这老家伙,身份敏感,干的又是谋划皇帝移驾昆明的勾当,白天去他府上,目标太大,容易惹眼!晚上去,才方便密谈!
“嗯!好!听你的!那就……先吃饭!”
石午阳重重一点头,端起那碗凉了大半的粗茶,一饮而尽!
……
何府这顿家宴,谈不上丰盛,不过是些黔东南常见的腊肉、熏鱼、时令青菜,还有一大盘油汪汪的炒鸡蛋。
但热气腾腾的,透着股家常的暖意。
正寒暄着,陈大勇领着曹旺和阿朵走了进来。
“文瑞兄弟!”
曹旺一见何文瑞,大嗓门就亮开了,脸上堆满旧相识重逢的笑,上前就给了何文瑞肩膀一拳,
“好小子!几年不见,穿上这身官袍,差点认不出来了!”
何文瑞笑着回了一拳:“旺子哥!你这嗓门,隔二里地都听得见!”
只有阿朵,像只受惊的小鹿,紧紧跟在陈大勇身后。
她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头发也仔细梳理过,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怯生生的脸。
这深宅大院、雕花的桌椅、精致的碗碟,对她来说都是另一个世界。
她低垂着眼,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几乎不敢抬头看人。
石午阳见状,温和地招呼:“阿朵,过来。”
他示意阿朵走近些,对着何文瑞介绍道:“文瑞,这是我妹子,阿朵。山里长大的姑娘,没见过世面,有点怕生。”
他刻意用了“妹子”这个称呼,既是给阿朵一个身份,也是给何文瑞一个明确的信号——这是他石午阳护着的人。
何文瑞的目光落在阿朵身上,那清秀的眉眼、带着山野灵气的局促,让他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他立刻收起面对曹旺时的随意,脸上换上温和得体的笑容,声音也放柔了几分:“原来是阿朵妹妹!快请坐!到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千万别拘束!”
何府家仆摆好了碗筷。
阿朵看着那满桌的菜肴,却更加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我……我去厨房……跟……跟婶子们一起吃就行……”
“那怎么行!”
何文瑞反应极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起身,两步就走到阿朵身边。
他没有贸然去拉她的手,只是伸出手掌,轻轻按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却又恰到好处的力道,将她引向主位旁边特意留出的位置。
“石叔的妹子,就是我何文瑞的亲妹子!”
何文瑞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文官少有的豪气,亲自替阿朵拉开了椅子,
“哪有让自家妹子去跟下人一起吃饭的道理?快坐这儿!”
阿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和不容置疑的态度弄得更加慌乱,小脸涨得通红,眼神无助地瞟向石午阳。
石午阳看着何文瑞这异乎寻常的热情劲儿,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但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对阿朵点点头:“阿朵,坐吧。文瑞不是外人,都是自家人,一起吃顿饭,没什么的。”
他刻意加重了“自家人”三个字。
阿朵这才像得了赦令,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在那张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只敢挨着半边屁股,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空着的青花瓷碗,仿佛那碗里能开出花来。
众人纷纷落座。
何文瑞在主位坐下,石午阳在他右手边,阿朵就在何文瑞左手边。陈大勇和曹旺坐在下首。
何文瑞亲自提起一把小巧的锡酒壶,先给石午阳面前的酒杯斟满。
清冽的酒香在温暖的厅堂里弥漫开来。
他双手端起自己那杯酒,神情变得格外郑重,目光灼灼地看着石午阳:“石叔,这第一杯酒,侄儿敬您!”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当年湘潭城破,若非石叔您大义,派人将侄儿送到陛下跟前,又……又冒险将先父的忠骨送回黎平老家安葬……侄儿这条命,何家这点香火,早就断了!此恩此德,文瑞此生不敢忘!石叔,侄儿敬您!”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他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石午阳看着眼前这个已长成栋梁的青年,想起他父亲何腾蛟当年在湘潭城宁死不屈的壮烈,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默默端起酒杯,没有多言,只是重重地、无声地一口饮尽。
一切情义,尽在不言中。
酒过一巡,气氛渐渐活络了些。
曹旺和陈大勇开始说起路上的一些趣事,何文瑞也讲了些安龙城的见闻。
只有阿朵,依旧像个局外人,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白饭,几乎不敢伸筷子夹菜。
何文瑞的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飘向身边这个安静得过分、却又带着山野清纯气息的姑娘。
他看她只吃白饭,便拿起筷子,极其自然地夹了一块油亮喷香的腊肉,轻轻放在阿朵的碗里。
“阿朵妹妹,别光吃饭,尝尝这腊肉,是我们安龙本地土猪熏的,味道不错。”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阿朵被这突然放在碗里的肉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正好撞上何文瑞含笑望过来的目光。
她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慌乱地移开视线,盯着碗里那块肉,仿佛那是块烫手的山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窘迫得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绯色。
石午阳正夹起一块熏鱼,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咀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浓眉下的目光微微沉敛,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不动声色地将鱼肉送入口中,端起酒杯又呷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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