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眼前这位，可是长安城里流传的、能引天火焚宫、自身却毫发无损的“灾星”！是被陛下亲手放逐到这片死地的太子！他站在那里，不像一位即将带领他们出生入死的主帅，更像一尊被无形的诅咒包裹、随时可能给身边所有人带来灭顶之灾的不祥神像！
凌天缓缓抬起头。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初掌力量后的、微妙的迟滞感，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笃定。乱发被风吹开些许，露出下方那张年轻却已刻满冰冷线条的面庞。他的目光，平平扫过眼前黑压压、延伸到地平线的军阵。
没有鼓舞，没有训诫。
那眼神，掠过一张张写满惊惧、疑虑、甚至带着隐隐敌视的面孔，如同掠过一片片无关紧要的枯草尘埃。深潭般的眼底，两轮微缩的太阳虚影一闪而逝，冰冷的光芒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到这些凡人灵魂最本源的孱弱与渺小。
蝼蚁之惧。 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士卒身上散发出的、对他混杂着排斥与畏惧的浊浊气息。一丝源自洪荒恶尸本能的暴戾与毁灭冲动，在识海深处微微翻腾，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然而，识海中央，那口巨大的混沌钟虚影无声地震荡了一下，一圈肉眼不可见的玄奥波纹扩散开去，瞬间将那股翻腾的戾气抚平、镇压。
凌天缓缓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沙尘和铁锈味的冰冷空气。胸腔内，属于太阳星核本源的力量在血脉中沉稳流转，带来熔岩般的磅礴伟力，也带来绝对的掌控感。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离开樊笼的借口，一个能让这具凡躯暂时摆脱那伪帝目光的战场。至于这些士兵的恐惧与忠诚？于他而言，尘埃而已。
他微微侧首，目光投向西方。越过嘉峪关巍峨的城楼，投向那片被残阳染成暗红血色的、广袤而陌生的土地——河西走廊的尽头，天竺僧兵盘踞的西域深处。
大地苍茫，风沙如刀。 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杂着檀香、血腥与奇异能量的气息，顺着凛冽的西风，遥遥飘来。
凌天的瞳孔深处，沉寂的暗金光芒，倏然跳动了一下。
疏勒河谷，烽烟如柱。浑浊的赤水河呜咽着流淌，河水卷着沙砾和未及冲淡的血色。河谷两侧，原本丰美的草场此刻已化为修罗屠场。破碎的唐军旌旗浸泡在血泥中，倒毙的战马和士卒尸体层层叠叠，大多呈现一种诡异的扭曲姿态，仿佛死前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内脏的腥臊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烦躁眩晕的梵唱低吟残留。
河谷西侧，一片相对高耸的赤褐色岩坡上，数千名身披赭黄或暗红僧袍的天竺僧兵无声肃立。他们大多赤足，脚踝上系着古朴的铜铃，却诡异地不发出丝毫声响。烈日下，他们深褐色的皮肤油亮，肌肉线条如铜浇铁铸，眼神狂热而空洞，手中持着各种奇形兵器——沉重的伏魔杵、月牙般的戒刀、或是缠绕着森白兽骨的长棍。
为首一名身形异常高大、几乎超出常人身量一半的魁梧老僧，盘膝而坐。他肤色漆黑如炭，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奇异金色刺青，如同古老的封印图案。身披一袭仿佛由无数金箔缀成的沉重袈裟，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他眼帘低垂，双手结着一个繁复的莲花印置于腹前，干瘪的嘴唇无声开合着，周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扭曲空气的炽热气息。他便是此次僧兵大军的最高精神领袖与力量核心——毗卢遮那寺首座，摩罗耶。
一名斥候僧兵如同一道鬼魅的暗影，无声地滑跪到摩罗耶身前，额头紧贴滚烫的砂石地面，声音带着信徒特有的狂热与敬畏：“首座尊者！唐狗援军已至谷口！领兵之人……气息古怪，属下……看不透！但他身后唐军士气萎靡，不堪一击！”
摩罗耶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的眼瞳竟非人族的黑白分明，而是如同两颗燃烧的熔岩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那目光穿透空间，瞬间锁定了河谷东侧入口处，那支正缓缓开进战场、同样弥漫着浓浓死寂气息的唐军队伍。
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了军阵最前方，那个端坐在普通战马上、身披黯淡铠甲的身影——凌天。
“唔……”摩罗耶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如同两块锈铁摩擦的鼻音。熔岩般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真正属于“人”的疑惑。他强大的精神念力扫过那个年轻的身影，却如同撞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虚空！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连生命本身应有的“波动”都微弱到近乎虚无！唯有一股……如同沉睡的太古火山般的、内敛到极致的、令他眉心隐隐刺痛的纯粹炽热感！
“有趣……”摩罗耶嘴角咧开一丝非人的弧度，露出森白如同野兽的牙齿，“非佛非魔，非生非死……身蕴大日之精，却无丝毫慈悲之意……唐国，竟出了此等异数？”他低沉晦涩的天竺古语如同诅咒，“既非我佛门护法明王……那便是异端邪魔！当以忿怒之火，焚其形骸，拘其魂灵，为我佛前灯油！”他骤然抬头，熔岩之瞳锁定凌天，一声如同狮吼龙吟般的咆哮，裹挟着灼热的精神冲击，轰然炸响在河谷上空，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唐军和僧兵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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