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歇的第七日,京城的天空终于撕开阴霾,阳光如金线般洒落在宫墙琉璃瓦上,映得整座皇城熠熠生辉。
可这光,照不进礼部尚书陈文昭紧锁的眉心。
案前堆叠如山的科举试题草稿,清一色“颂圣策论”“天子仁德论”“四海升平赋”,字字锦绣,句句浮华。
他提笔批阅,却觉心头沉闷如压巨石。
“今年还是老样子?”身后传来一声冷淡的问话。
小核桃不知何时已立于门侧,素衣简裙,发髻只一支银簪束起,毫无官眷气派,眼神却锐利如刀。
陈文昭脸色微变:“苏大人,科举乃国之根本,岂能轻改?八股取士三百余年,何曾有失?”
“有失。”她 шаг上前,指尖轻轻拂过那份《论君恩浩荡》的范文,“它让天下读书人学会的不是治国安民,而是揣摩上意、粉饰太平。”
“放肆!”一位侍郎怒拍桌案,“你一个女子,掌问录总局已是破格,竟敢染指抡才大典?”
小核桃不恼,只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封皮无字,纸页泛黄,边角磨损严重——正是《百姓问录》。
她翻至一页,朗声道:“某村十年三旱,田地龟裂,饿殍载道。地方官上报‘天灾难违’,百姓却说上游豪族私筑堰坝,截水自用。若你是新任县令,如何查证?如何破局?”
殿内骤然寂静。
有人冷笑:“此非取士,乃取讼师!”
“是吗?”小核桃目光扫过众人,“那请问诸位大人,去年江南水患,为何朝廷拨款百万两,堤坝仍塌?是因为‘天意’,还是因为有人把‘河工银’变成了自家地基里的砖?”
满堂哑然。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太监清亮的通传:“陛下驾到——”
玄色龙袍踏光而入,萧玦步入殿中,步履沉稳,目光如冰刃划过众臣脸庞。
他未坐主位,只站在那本《百姓问录》前,伸手接过,缓缓翻开。
“朕昨夜读了一百二十七份《问录》,”他的声音不高,却如雷贯耳,“其中九十八件,皆是百姓问:‘渠坏了,谁来修?’‘税重了,能不能减?’‘冤屈了,还能不能诉?’”
他抬眼,盯住礼部尚书:“你们拟的这些题目,能回答这些问题吗?”
陈文昭额角渗汗,颤声道:“祖制不可违……”
“祖制?”萧玦冷笑一声,将书重重合上,“大靖开国之初,也曾以实干取士。是谁后来把活路走成了死局?是你们口中‘不可违’的祖制,还是不愿醒的人心?”
他转身,提笔在空白诏纸上写下三行字:
【新科举首设“问策科”。
考题源自真实《百姓问录》案例。
考生须据实情析因、定策、预果,不得空谈义理。】
“本届科举,此科占总分七成。”他掷笔于案,声落如钟,“反对者,可当面与朕辩。”
无人再言。
风起云涌的朝议落幕,科举变革如惊雷炸响天下。
放榜之日,贡院门前人山人海。
榜首赫然写着一个陌生名字:林守拙,籍贯南陵,母为寡妇,家贫鬻薪为生。
其答卷全文未引一句经史,无骈俪辞藻,亦无圣贤语录,通篇只做一事——拆解“三旱村截水案”。
他列出上下游水文变化曲线,引用村民口供交叉比对,推演出豪族偷建暗渠的时间节点,并提出“先断流测源,再拘渠工逼供,最后以民代监”的三步破局法。
甚至附上一张手绘水利图,标注何处可掘泄洪沟,何处宜设量水碑。
“粗鄙不堪!”一位白发老学究拄杖怒斥,“此等答卷,岂配称状元?简直辱没斯文!”
话音未落,街角孩童嬉笑接话:“可他知道怎么修渠!我爹说,我们村就缺这样的人!”
人群哄然叫好。
茶楼酒肆间,话题早已转向:“你说‘君恩浩荡’能填饱肚子?不如教我们娃儿怎么查贪官!”
数日后,小核桃受邀至太学院讲学。
台下坐满未来士子,目光灼灼。
她未讲经,未授典,只立于高台,平静开口:“从前读书,是为了不做百姓。现在读书,是为了听得懂百姓。”
全场寂静,继而掌声如潮。
夜深人静,紫宸殿烛火未熄。
萧玦独坐案前,手中捧着那一册被翻旧的《百姓问录》,目光久久停在某页边缘——那里被人用极细的朱笔批了一句小字:
【知政者不在庙堂,在民间疾苦中。】
他轻轻摩挲那行字,眸底掠过一丝深远的光。
窗外月色如霜,洒在御案一角尚未批复的奏折上,标题隐约可见:
《关于汇编历年优秀问策答卷并推行新政考察之议》【第304章】《策要》行天下
雪落无声,却压弯了宫墙外老槐的枯枝。
紫宸殿内,火盆燃得正旺,炭火噼啪作响,映得御案上那一册新装帧的《新仕林策要》泛着温润光泽。
封皮为靛青色粗麻布所制,无龙无凤,唯右上角烫着四个楷体小字——“实政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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