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的风穿过识园山门,卷起满地黄纸。
那些曾被豪族焚烧的《三问表》残片,如今化作雪白的新笺,在阳光下翻飞如蝶。
百姓不再跪着听训,而是站着发问——可当问题越来越多,一个更锋利的疑问,如暗流涌至水面:谁在教人怎么问?
这一问,像一柄冷刃,剖开了改革最深处的脓疮。
起初只是零星几处村塾里的争执。
有农夫拿着《村问录》质问先生:“你说赋税乃天经地义,可去年大旱,官仓满溢却不减一分,这算哪门子‘义’?”先生怒而斥之:“竖子安敢质疑圣贤之道!”第二天,那农夫家门口便被人泼了粪水。
但第三天,整个村子的人都拎着扁担站到了他门前。
“我们不认圣贤,只认理。”村民抬着那本《愚夫智言》,指着其中一页上歪斜却坚定的批注,“苏先生说:堵住嘴的道理,都是假道理。”
消息传开,如同星火落入干草原。
短短半月,十二州掀起“师源考”风潮。
百姓自发清查私塾讲师出身——结果令人震怒:半数以上出自旧士族门庭,三代以内皆为官宦;授课内容仍以“尊卑有序”“女子无识”为核心,甚至有先生明言:“民不可使知政,犹如牛马不可授鞍辔。”
小核桃坐在识园书房,指尖轻抚那份密报,眸光沉静如古井。
她早料到这一天。
打开提问之门容易,难的是不让旧人站在新门后继续掐住喉咙。
他们烧不了书,便篡改“问”的方向;如今她要做的,是连讲台的位置都重新丈量。
“赵砚。”她忽然开口。
正在整理《巡防简报》的赵砚抬头,见她眼中寒光乍现。
“明日公告天下——自即日起,推行‘问师认证制’。”
“凡欲执教者,不论出身、不论男女、不论识字多寡,皆须通过三问答辩方可授业。”她一字一顿,如刀刻石,“第一问:你因何而问?第二问:你容不容被问?第三问:若学生问倒你,你打还是听?”
赵砚呼吸微滞。
他知道这三问的分量。
这不是考学问,是考灵魂。
是把千年来高踞讲坛的“权威”,拉下神龛,逼其直面自己是否还配站在那里。
果然,三日后,旧学阀联名上书,斥为“戏弄斯文”“蛊惑民心”。
更有大儒拍案怒吼:“此等粗鄙之问,岂能定师道之尊!”
小核桃未作回应。
她只命人将历年《百姓问录》中由底层提出的有效质询汇编成册,命名为《愚夫智言》,每册首页,赫然印着一行残迹斑驳的手书——
“真正的智慧,不在藏书阁,而在被堵住的嘴里。”
落款无人知晓,唯有识园老人都认得:那是已逝掌事姑姑苏识,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
五百册《愚夫智言》随驿马奔向四方,附于每位应试“问师”案头。
有人冷笑:“不过煽情伎俩。”
可当他们在灯下翻开第一页,看见一个佃农用炭条写下“为何地主纳粮反比我们少”,看见一名寡妇追问“守节三十年,换来的是族产除名”,看见十岁孩童质问“既然人人皆可读书,为何学堂门槛要垫三块砖——专卡草鞋?”
他们沉默了。
西境,夜雨如织。
林十六披蓑戴笠,徒步百里,终于赶在寅时抵达考场。
她脚底磨破,裤管沾泥,怀里却紧紧护着一本抄满《五步问策法》的粗纸册。
她是返乡农妇,曾因组织“地头问会”被逐出夫家。
但她记住了苏识说过的话:“你不问,世界就当你没痛。”
晨钟响,考场开。
主考官是位年过六旬的老学究,鼻梁架金丝镜,袖口绣着“礼乐传家”四字。
他瞥见林十六一身粗布衣裳,眉头紧皱。
“女子耕田已违祖训,你竟还要来考‘问师’?荒唐!”
全场目光聚焦而来。
林十六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答卷上,晕开墨迹,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花。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如刃:
“祖训不让我说话,所以我更要问——说话的资格,是谁给的?”
空气骤然凝固。
老学究脸色铁青,提笔欲黜落。
就在此时,帘外一声朗喝:“此问合‘五步问’第三式‘拆解权威’,逻辑严密,直指本源——当列优等!”
赵砚大步走入,玄衣染尘,目光如电。
他身后跟着两名巡查员,手中捧着最新一期《问录日报》,头版正是萧玦亲批的一句话:
“民不能问,则国无智;师不敢被问,则学已死。”
林十六接过“问师铜牌”时,手微微发抖。
牌上刻着五个字:“何为真问题?”
她走出考场,仰头望天。
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倾泻而下,照在她胸前的铜牌上,熠熠生辉,宛如新生。
与此同时,京郊十里,启智学堂。
晨雾未散,学堂内已传来沙沙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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