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守门堂前没有钟鼓齐鸣,没有香火缭绕。
只有一口锈迹斑斑的铜锅,架在露天灶台上,底下柴火未燃,却已有热气微微升腾。
锅底刻着七道金纹,正是那夜七道光芒注入石碑后自然衍生的符痕,隐隐与天地脉动同频。
百姓来了,三三两两,穿着粗布麻衣,提着陶碗瓷盅。
有人端来一碗药汤,有人捧着半碗米粥,还有个老妪颤巍巍地倒进一勺井水——“我儿子是被清道夫抓走的,他临走前说,想喝一口家里的水。”
没人说话,也没人跪拜。
他们只是默默把碗里的东西倒入铜锅,然后退到一边,望着那口锅,眼神里有种久违的光。
柳如烟站在灶前,手中握着一本焦边残卷——《守门录》终章。
纸页早已被青焰烧尽文字,唯余一行血书浮于空白之上:“守门非职,非权,非力,乃‘愿’也。”
她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三百年前,苏青竹立下铁规:不得破戒救人,违者魂炼清道夫,永世为门清扫污秽。可今日我们才知,真正该扫的,从来不是人,而是心障。”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口铜锅上:“守门,从不是一个人的宿命。它是千万人愿意伸手的一瞬,是明知危险仍选择救下的那一念。”
话音落,风起。
苏媚走上前,一身红裙如火,眉心一点朱砂似血。
她抬手,腕间银链轻响——那是她以心魂凝练的“门枢链”,能连通两界气息,镇压阴门震荡。
此刻,她毫不犹豫将链条缠向锅底,一圈又一圈,直至整条链没入铜纹之中。
“我曾是魔教圣女,杀人如麻,也被人追杀如犬。”她冷笑一声,眼角却滑下一滴泪,“可李云飞这混蛋说我不是妖,是个人。所以今天,我愿为门枢,连通人心——不问出身,不论正邪。”
话毕,锅底金纹骤亮,仿佛有暖流注入大地经络。
紧接着,林诗音白衣胜雪,缓步上前。
她手中握着半截断剑,剑身布满裂痕,是昨夜她亲手折断的华山掌门信物。
“父亲一生追求剑道极致,认为唯有力量才能守护正道。”她声音清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可真正的守护,不在高处,而在低处——在一碗汤里,在一声唤里,在肯为陌生人停下脚步的那一刹。”
她将断剑投入锅中,火焰倏然腾起,剑身熔化成液,自动渗入锅底裂缝,化作一枚不起眼的铜钉,稳稳锚住整口锅身。
“我愿为梁,撑起一角屋檐,不争高下,只护温存。”
人群静默,许多人低头抹泪。
慕容雪最后一个上前,金铃轻响,一如初见时那般空灵。
她摘下颈间最后一枚铃铛,指尖划过唇角,轻轻一笑:“以前我觉得,命运像铃声一样注定回荡。现在我才懂,铃声能不能传出去,取决于有没有人愿意听。”
她将铃投入汤中,叮咚一声,整锅汤水泛起涟漪,竟浮现出无数模糊面容——那些曾死于“清道夫”之手的无辜者,在这一刻仿佛饮到了人间烟火。
“我愿为声,不求回响,只为提醒活着的人——别忘了回头看看。”
终于,所有目光汇聚到李云飞身上。
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裤脚还破了个洞,脚上趿拉着一双旧球鞋。
手里捏着半截青竹笛,指节粗糙,掌心布满茧子,哪像个宗师巅峰的武者?
分明就是个街头混混。
可当他走向灶台时,天地俱寂。
苏媚屏息,林诗音握紧衣袖,慕容雪悄悄咬住嘴唇。
他们都知道,这一关,是他和苏青竹之间的最后一局。
李云飞没看任何人,只是弯腰,小心翼翼地把那半截笛子放在灶台边缘,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一个梦。
“苏青竹。”他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虚空,“你的罪,我替你赎了。你用三百年的孤独、偏执、杀戮筑起这扇门,以为关住别人就能留住她,结果呢?关住的全是像你一样的疯子。”
他抬头,眼中没有恨,也没有悲悯,只有一种看透后的平静。
“但你的责,我不接。”
空气仿佛凝固。
远处山巅积雪簌簌滑落,像是某种巨兽在呼吸。
片刻后,笛中青气缓缓升腾,凝聚成一道虚影——老郎中模样的苏青竹,灰袍素带,面容枯槁,双目深陷如井。
他望着新碑,望着那口沸腾的铜锅,望着眼前这群甘愿献祭心魂的人,良久,老泪纵横。
“……三百年了。”他的声音沙哑如风穿枯林,“终于有人敢说‘不接’。”
李云飞咧嘴一笑,牙上还沾着黑灰,痞气未改:“你以为我是来继承你遗志的?错了。我是来告诉你——”
他转身,环视四周,看着苏媚倔强的眼,林诗音温柔的笑,慕容雪清澈的眸,看着每一个自愿倒汤的百姓,声音陡然拔高:
“门不用关,也不用守!它一直开着!有人走出去,有人走回来,有人喝汤,有人唱歌,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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