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潮退去的那个傍晚，湄洲岛的海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金雾。夕阳把祈愿台的轮廓描成暖红色，青石板上残留的石灰渍被海浪舔舐干净，只留下几处浅浅的白痕，像未干的泪痕。
林默踩着暮色往祈愿台走时，远远就看见火光在礁石间跳动。哈桑和他的水手们正用石块垒起简易的火塘，阿里蹲在地上摆弄着什么，火星子溅到他的头巾上，他却浑然不觉。李伯带着几个渔民扛来一捆干椰壳，见了林默便笑着招手：“林姑娘快来，哈桑船长说要借这祈愿台，办件正经事。”
火塘里的椰壳渐渐燃旺，橘红色的火苗舔着夜空，把周围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哈桑从船舱里取来一张卷着的羊皮纸，铺开在祈愿台中央的石桌上。羊皮边缘还带着淡淡的海盐味，显然是精心处理过的，既柔韧又平整。他又拿出个铜制的墨水瓶，里面盛着深褐色的波斯墨汁，瓶身上雕刻着缠枝纹，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是我们商队最郑重的盟约纸。”哈桑的声音被海风滤得有些沙哑，他用手指轻轻抚过羊皮纸，“从红海到波斯湾，所有港口的商人都认这个。”
林默点点头，从竹篮里取出一小盒朱砂。这是村里画渔船水线用的，色泽如血，历久不褪。她还带来了一支狼毫笔，笔杆是用红树林的枝干做的，上面缠着几圈细麻绳防滑——那是阿福特意为她削的。
“我们中原人立约，用朱砂。”林默将朱砂盒放在墨水瓶旁，两种颜色在火光下静静对峙，又奇异地相融，“意为赤诚之心，不可更改。”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渔民们和阿拉伯水手们分坐两边，火塘里的噼啪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李伯往火里添了块檀香木，香气混着椰壳燃烧的甜香漫开来，与祈愿台残留的柏叶香缠在一起，让这场盟约平添了几分肃穆。
哈桑示意阿里取出笔墨。阿里从帆布包里拿出支银制的笔，笔尖是用鹰羽管做的，蘸了墨汁便在羊皮纸左侧写下一行波斯文。他的字迹凌厉如刀，笔画间带着沙漠民族的粗犷，每一个字母都像立在沙地上的驼队。写完后，哈桑接过笔，在波斯文下方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墨色在羊皮上迅速晕开，又被海风一吹，很快凝固成深褐色的印记。
轮到林默了。她握着狼毫笔，先在朱砂盒里轻轻碾了碾。指尖传来笔杆的温润，想起白日里红潮退去时，那些重新活过来的小鱼在脚边游动的触感。她深吸一口气，在羊皮纸右侧写下“林默”二字。朱砂在羊皮上晕染开，像两朵绽放的红珊瑚，与左侧的波斯墨迹遥遥相对，却又在纸的中央处若有若无地相接。
“盟约有三。”哈桑站起身，举起羊皮纸对着火光，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其一，共享渔场信息——你们发现鱼汛要告知我们，我们探得暖流路径也会通报你们；其二，互通险情——无论红潮、台风还是暗礁，见则必报；其三，禁猎稀有水族——海龟、砗磲、以及你们说的‘龙涎香鲸’，谁也不许碰。”
他每说一条，李伯便用闽南语重复一遍，确保每个渔民都听得明白。阿里在一旁用炭笔将这三条盟约简单画在石板上：两条船共用一张海图，两只手合力推开乌云，一个大大的叉号划在海龟的图案上。
“若违此约呢？”一个年轻的渔民忍不住问，他手里还攥着下午撒石灰时用的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哈桑闻言，转身从渔民那里借了个陶罐，灌满清冽的椰酒。酒液在罐子里晃出细碎的光，映着他眼底的郑重。“若违背盟约，”他举起陶罐，手臂绷得笔直，“愿受安舍神的惩罚——让我们的船永远遇不到顺风，让渔网次次落空，让商队在迷雾里找不到归途！”
话音落下，周围的阿拉伯水手们纷纷举起手里的酒罐，用波斯语重复着誓言，声音在夜空中震荡，惊飞了祈愿台顶上栖息的海鸟。
林默也拿起一个陶罐，里面同样盛着椰酒。酒液微凉，贴着陶罐传来潮湿的水汽，像握着一片海。她望着远处星光下起伏的海面，想起系统提示音里“守护者”三个字的重量，缓缓开口：“若违背盟约，”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让我失去控水之力，让海浪卷走我的足迹，让我永远回不到这片海。”
渔民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抽气声。他们知道控水之力对林默意味着什么，那是能平息风浪、指引航向的神技，这样的誓言，比任何诅咒都更重。李伯端起酒罐，眼眶有些发红：“我们湄洲岛的人，跟着林姑娘立誓——谁若坏了规矩，就被逐出渔村，死后也进不了海神祠！”
“干了这杯！”哈桑将陶罐举到唇边，棕褐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滚动，在火光下划出一道亮线。林默也仰头饮尽，椰酒的清甜混着海风的咸涩滑入喉咙，像吞下了一口星光。
酒液下肚，哈桑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在火光里舒展开来：“知道吗？当红潮退去时，我听见安舍神在说话。”他指了指头顶的星空，那里银河如带，一颗明亮的星正悬在海平面上方，“祂说，你是个合格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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