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远处覆雪的小山丘和眼前杂乱营寨的轮廓都镀上了一层凄艳却冰冷的橙红。寒风依旧如钝刀般凛冽,卷起地面上的残雪和尘土,打着令人厌烦的旋儿,无情地扑打在人的脸上、颈间,带来刺骨的寒意。
高鉴身上裹着一件不知从何处寻来、破旧不堪且散发着淡淡霉味的羊皮氅,坐在营地边缘一块被寒风磨砺得光滑冰冷的大石头上。他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但比起一月前那濒死状态,已是好了太多,身体大致恢复,唯余背后那道箭创,在深冬的严寒里仍不时隐隐作痛,如同一个阴魂不散的警告,提醒着他那场雪原上的惨烈败亡和如今的囚徒处境。
他的身后,一左一右,如同扎根般立着两条汉子。他们都穿着臃肿的、混杂了民服与抢来军衣的冬装,腰间那柄环首刀的刀柄毫不掩饰地露在外面,双手袖着,眼神却不像是在休息,反而像最警惕的猎犬,时不时地、没有任何情绪地扫过高鉴的背心。他们的任务清晰而冷酷——看守住这个捡回来的、“颇有价值”的俘虏,确保他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都能被立刻制止。若有异动,他们腰间的刀会毫不犹豫地出鞘饮血。
陷于此地,已近一月。空气中似乎隐约浮动着一点年关将近的虚无气息,尽管在这朝不保夕、明日不知死生的贼窝里,所谓的“除夕”,恐怕与任何一个需要火并或逃亡的日子并无本质区别,无非是或许能多分得一口寡淡的酒,一小块干硬的肉。
高鉴的目光放空地望着远方那轮即将沉没的血色落日,思绪却不自主地飘回了他刚苏醒不久时,那场暗藏机锋、凶险异常的对话。
约莫是他醒来后的第三日。背后的剧痛稍缓,长期卧床带来的僵硬和虚弱感折磨着他,让他再也无法安然躺着。他挣扎着,试图挪下床活动一下几乎锈住的筋骨,弄出的细微响动立刻便惊动了门外那双时刻竖起的耳朵。
门被推开一道缝,一名看守探头进来,见他已然苏醒且试图活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同伴使了个极快的眼色。另一人立刻转身离去,脚步迅疾,而剩下的这人则抱着膀子,如同门神般堵在门口,一双眼睛冷冰冰地、毫无波澜地盯着他,如同看守一只可能咬人的珍贵猎物,隔绝了内外的一切。
高鉴尝试着用虚弱而感激的语气搭话,询问此地是何处、主人是哪位英雄、多谢救命大恩云云。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语气如何谦卑,那名看守都如同泥塑木雕,紧闭着嘴,连眼神都没有丝毫闪烁,仿佛他发出的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噪音,彻底将他无视。
这种彻底的、如同对待物品般的漠视,反而比恶言恶语更令人心头发沉。
直到那个被称为大王的男子再次到来。
他挥退了所有手下,包括那名沉默的看守。厚重的木门重新合拢,将这间充斥着草药和灰尘气味的简陋杂物间,变成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小小世界。高头领就站在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压迫性的阴影。他没有寒暄,没有询问伤势,甚至没有多余的客套,目光沉静却极具穿透力地打量着高鉴,开口第一句,便如同精准投出的毒矢,直刺靶心:
“你是渤海高家的什么人?”
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宛如惊雷,在高鉴耳畔轰然炸响!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渤海高氏!他怎么会知道?是猜的?是从那匹可能暴露来历的“乌云踏雪”推断的?还是……他掌握了更多信息?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震惊和慌乱被求生的本能强行压下!高鉴脸上努力维持着重伤后的虚弱和一种恰到好处的、被冒犯了的茫然,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显得沙哑干涩:“渤海高氏?大王……怕是认错人了吧?在下高鉴,祖籍黎阳,乃黎阳行会协理文书,此次仅是随军北上,协助记录粮秣支用、核算途中损耗罢了。”
他刻意将“黎阳行会”和“协理文书”的身份点明。因为他怀中那份由孙德胜精心准备、写明此身份的过所,对方肯定早已搜去查验过。而他真实的、清晰写着渤海蓨县籍贯的过所,应随那匹驮运行李的老马失落于乱军之中,此刻反倒成了不幸中的万幸。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经得起初步查验的护身符。
头领静立不动,脸上看不出信或不信,没有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他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鉴赏一件古玩,或是评估一头牲口的价值,细细地、冰冷地刮过高鉴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仿佛要透过那强装的镇定,看到其下隐藏的真实脉络。沉默在空气中凝固,压力无声地累积,比外面的寒风更令人窒息。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却精准地抛出了第二个试探:“我带队出去办事,回来的路上,看见你躺在雪壳子里,就剩半口气了。旁边那匹马倒是不错,通人性得很,一个劲儿用鼻子拱你的脸,像是想把你弄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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