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二年,七月。
江都新造的龙舟已然竣工,其规模之宏丽,装饰之奢华,远超旧制。龙舟沿通济渠逆流而上,送往东都洛阳,宛若一条炫耀帝王威权的活物,游弋在满布疮痍的帝国血脉上。这靡费巨万、耗尽民力的造物,与四境蜂起的烽烟、道路相望的饿殍,构成了大业末年最刺眼的讽刺画。
字文述,这位深谙帝心、长于逢迎的宠臣,再次窥准时机,于御前殷切劝进:“江都风物正佳,新龙舟既成,正合陛下临幸,以览江南胜景,舒圣心郁结。” 早已厌倦了洛阳压抑气氛和北方警报的杨帝,几乎未加思索便欣然应允。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般的反对,却无人敢轻易发声。右候卫大将军、酒泉人赵才,终究按捺不住忧国之心,出班慷慨陈词:“陛下!如今百姓疲劳,府藏空竭,盗贼蜂起,禁令不行!臣恳请陛下西还京师,安抚兆民,此乃社稷之福!”言辞恳切,却如利刃刺向杨广的逆鳞。帝大怒,当即下令将赵才交付法司治罪。过了十余日,怒气稍平,才将赵才释放,然巡幸之念丝毫未改。
满朝文武皆心知此行不智,却无人再敢直面天威。建节尉任宗不忍见国事如此糜烂,怀揣必死之心,上书极力谏阻。杨广览奏大怒,竟下令当日于朝堂之上,将任宗活活杖毙!血溅丹墀,群臣股栗,再无一人敢言。
既开此端,便再无退路。建节尉任宗,不忍见国事如此糜烂,怀揣必死之志,将一番更为激烈、直指时弊的谏言封呈御前。上书极力谏阻。杨广览奏大怒,竟下令当日于朝堂之上,将任宗活活杖毙!
廷杖落下,血肉横飞,惨叫声与骨裂声击碎了最后一点君臣情分。丹墀染血,群臣面无人色,股栗不止。自此,再无一人敢言“不”字。
初十,皇帝的车驾,一片压抑与恐惧中,浩浩荡荡驶离东都,目标直指那纸醉金迷的江都。临行,他任命越王杨侗留守东都,以刚复职的光禄大夫段达、太府卿元文都、检校民部尚书韦津(乃名臣韦孝宽之子)、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右司郎卢楚等辅政,总揽后方事务。这番安排,看似稳妥,实则已将帝国的政治中心无形南移。
更令人心寒的是,车驾启行之际,杨广竟以诗留别宫中美人: “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 他将导致帝国濒临崩溃的辽东之役,轻描淡写为“偶然”,将国之重任抛诸脑后,一心只系于南国繁华梦。行至建国门,奉信郎崔民象冒死拦驾,以“盗贼充斥,恐惊圣驾”为由,再次上表恳请回銮。杨广的耐心早已耗尽,勃然震怒之下,竟下令先割其腮颊(“解其颐”),使其受尽非人屈辱与剧痛,而后斩首示众。帝王之暴虐酷戾,令人发指!
隋炀帝这第三次巡游江都,仪仗之盛,耗费之巨,更甚往昔。沿途州县为供备舆驾,极尽搜刮之能事,如梳如篦,民怨沸腾,已臻顶点。正是在这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压抑氛围中,一些充满诡异隐喻的童谣开始在市井乡野间悄然传唱开来:“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
谶语如风,无翼而飞,在绝望的民间播撒着天意将变的信号的种子,预示着“李”姓将承天命,而帝后终将困守江都,不得归返。
与此同时,另一位未来将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李密,正经历着人生中最落魄潦倒的时期。自杨玄感兵败后,他如丧家之犬,亡命天涯。先欲托身于郝孝德,郝氏轻其落魄,未以礼相待;转而投奔王薄,王薄亦未能识其才略,未予重用。英雄末路,困顿潦倒,竟至剥取树皮以充饥肠。最终,他隐匿于淮阳一处偏僻村舍,变易姓名,假借聚徒授课以掩人耳目。然其气度谈吐终非凡俗,引起郡县官吏疑心,下令抓捕。李密机警,再度逃亡,仓皇间投奔其妹夫、雍丘县令丘君明。
丘君明虽顾念亲情,然自身官职卑微,恐惧株连,不敢容留,只得冒险将其转托于交好的侠义之士王秀才家。王秀才独具慧眼,赏识李密之才略气度,非但慨然收留,更将爱女许配于他,欲以此羁縻英雄,共图后举。然而,祸起萧墙,丘君明之堂侄丘怀义,利欲熏心,竟向官府告发,以求赏赐。杨广闻奏,即令丘怀义赍带敕书,与梁郡通守杨汪协同捕拿。杨汪遣兵星夜包围王秀才宅邸,恰值李密因事外出,再次侥幸逃脱虎口,而丘君明与王秀才,则因此义举,惨遭屠戮,血染门庭。
一股即将撼动半壁江山的巨大力量,正在悄然孕育。昔日东郡法曹翟让在大业七年,因事获罪,被判斩刑,囚于囹圄。狱吏黄君汉,素来钦佩其骁勇豪迈,认为此等人物不应默默死于刀笔之下。一夜,黄君汉潜入牢中,屏退左右,对翟让正色道:“翟法司,如今天时人事,可谓皆知矣!四海沸腾,群雄并起,岂能甘愿守死于此狱中乎?”
翟让闻言,如醍醐灌顶,惊喜交加,当即叩首道:“翟让如同圈牢中之待宰牲畜,生死但凭黄曹主一言决之!” 黄君汉见其志未泯,不再多言,当即取出工具,破开其身上械具。翟让脱困,再拜于地,感激涕零:“让蒙受再生之恩,实属万幸!然我走之后,黄曹主您将何以自处?” 言及此,英雄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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