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将高鉴及其麾下残兵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寂,投射在通往旧营寨的荒芜小径上。队伍沉默地行进着,唯有马蹄踏碎枯枝的声响和伤兵偶尔压抑的呻吟,打破这死寂。每个人都疲惫不堪,甲胄上沾染着血污与尘土,脸上刻满了劫后余生的恍惚与难以消弭的悲怆。野马川炼狱般的景象和高士达帅旗倾倒、主力覆灭的瞬间,如同梦魇般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当那片熟悉的、依托水泊构建的旧营寨轮廓终于在暮色中显现时,众人心中才稍稍升起一丝微弱的安定感。然而,这安定转瞬即逝,所有人都清楚,此地已不可久留。
一踏入略显凌乱却尚算完整的营区,高鉴甚至来不及卸甲,便立刻召来韩景龙。他的声音因连日嘶吼与紧张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景龙,事急矣!你即刻带亲兵营最可靠的弟兄,去将我们埋藏的那批‘家底’起出来!动作要快,更要隐秘!”他所说的“家底”,正是那批远超上报数量、被精心掩埋的明光铠,这是他在乱世中安身立命、图谋未来的重要资本,绝不能在仓促撤离时遗弃,更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韩景龙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抱拳沉声道:“属下明白!定不负所托!”随即点齐数十名绝对忠诚、身手矫健的亲兵,携带着挖掘工具,趁着最后的天光,迅速消失在营寨后方那片看似寻常的芦苇荡深处,直奔那处只有核心几人知晓的隐秘埋藏点。
高鉴则快步走入他那间作为指挥中枢的大帐。马知安早已得到高士达败亡的消息,便带了几名文书还有周石匠来到高鉴的营寨,那三位老夫子没有跟来,对风烛残年的他们而言,这般颠沛流离,与寻死无异。
“知安,”高鉴见到马知安很高兴,“野马川败,东海公陨。选一名机灵可靠的使者,骑快马,务必将此信送至窦建德军司马手中,告诉他我军将马上转移,留守殊为不智!”
高鉴此举,既有告知盟友当前严峻形势的考量,亦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与撇清,他高鉴已尽到告知义务,并且是独立行动,未与窦建德合流。
“侄儿明白!”马知安毫不迟疑,立刻铺开纸笔,挥毫而就,字迹虽因急切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他迅速唤来一名以速度和谨慎着称的亲信,仔细叮嘱。
打发走信使,高鉴环顾帐内,目光落在堆积的文书和简陋的沙盘上。他知道,很多东西带不走了。他沉声下令:“除必要军令、地图、财货簿册及重要匠户名籍,其余文书,尽数焚毁!所有不便携带的笨重物资,或就地掩埋,或……付之一炬,绝不留一粒米、一束草给官军!”
命令下达,营区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忙碌声和物品搬动的声音。空气中开始混杂焦糊味,那是无法带走的文件被投入火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气氛,在暮色中弥漫开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韩景龙带着亲兵营返回,人人身上沾满泥土,但眼神锐利。他们抬着、背着数个沉重的大木箱,箱体还带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
“统领,甲胄悉数取回,共四十五领,都在!”韩景龙低声禀报,声音带着完成重任后的松弛。
高鉴上前,掀开一个箱盖,冰冷的金属光泽在火把映照下流转,那精良的甲叶纹路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力量与希望。“好!”他重重点头,“立即将这些甲胄分发给各营校尉、队正以及亲兵营精锐,即刻换上!剩余部分,由你亲兵营负责携带看管!”
这些宝贵的明光铠,将在接下来的流亡途中,成为核心军官们最重要的保命符,也是维系这支队伍战斗力的关键。
营地的收拾工作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士卒们默默地将仅存的、易于携带的干粮、肉干、盐巴分发下去,检查着弓弦、箭矢,磨利卷刃的刀剑。伤兵被尽量安置在车辆或驮马上,无法随军的重伤员,则发放少量粮食和财物,任其自寻生路,这是乱世中最残酷却也无奈的抉择。气氛凝重而悲壮,无人抱怨,只有一种求生的本能驱动着每一个人。
待一切初步就绪,天色已彻底黑透,只有营中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和零星星的火把提供着微弱的光亮。高鉴站在一处临时垒起的高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沉默肃立的人群。经过收拢溃兵和精简,队伍仍有两千余人,这是他在绝境中保存下来的最后骨血。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上,都写着疲惫、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前路的茫然和对主将的依赖。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运足中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试图驱散弥漫在队伍中的绝望:
“兄弟们!高鸡泊,我们要离开了!官军铁骑转眼即至,留下,唯有死路一条!”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的路,还没走到头!只要人在,旗在,手中的刀枪在,就有卷土重来之日!这天下,不是他杨广一家的天下,更不是他杨义臣能一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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