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鸿永悻悻而归,狠狠瞪了那几个偷笑的同僚一眼,尤其是挤眉弄眼的顾陆离。
魏徵继续授课,又教了“攻”、“守”、“粮”、“械”等字。轮到顾陆离时,让他解释“察”字。
顾陆离倒是机灵,站起身,嬉皮笑脸道:“先生,这字我认得!‘察’嘛,就是……就是眼睛放亮堂点,到处看看,比如侦察敌情!”他自觉回答得不错,颇为得意。
魏徵却摇了摇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察’,从宀(祭祖庙宇),从祭,本意于宗庙中祭祀详审,引申为明察、细究。侦察敌情,需细致入微,明辨真伪,而非走马观花。你性情跳脱,更需知‘察’之真意,戒骄戒躁。回去亦抄写五十遍,细细体会。”
顾陆离脸上的笑容僵住,讪讪坐下,这下轮到赵鸿永对他投来幸灾乐祸的眼神。
课堂气氛,因这小惩而愈发沉闷。魏徵严格按照他的标准要求,一丝不苟,对于这些粗豪军汉而言,却显得过于严苛,不近人情。军官们只觉得这老夫子比最严酷的教官还难应付,心中抵触情绪更浓。
接下来的几日,类似的场景不断上演。魏徵的刚直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并不因这些军官是高鉴爱将而稍有宽纵,反而认为越是位置重要,越需明理知文。而军官们,尤其是顾陆离和赵鸿永,变着法地消极抵抗。或是在课堂上故作懵懂,反复询问,试图搅乱进度;或是交上来的作业字迹潦草如天书,错漏百出。
一次,魏徵讲解“赏罚分明”,引经据典,阐述公平之要。赵鸿永在下面低声嘟囔:“说得轻巧,战场上刀枪无眼,哪分那么清?还不是大统领一句话的事……”
声音虽小,魏徵却听见了。他当即停下讲解,目光锐利地看向赵鸿永:“赵校尉,可是认为军中赏罚,可凭主帅一人好恶?”
赵鸿永被当众点名,骑虎难下,硬着头皮道:“俺……俺没这么说。只是觉得,有些时候,没那么死板……”
“谬矣!”魏徵声音陡然提高,斩钉截铁,“赏无功则士不劝,罚无罪则民畏惧。昔者孙武斩姬,司马穰苴诛庄贾,皆因法度不容私情!尔等身为统兵之将,若自身便心存此念,如何让士卒信服?如何做到令行禁止?岂不闻‘刑赏之柄,乃驭众之关键’?一念之私,可能导致军心涣散,覆败随之!”
他言辞激烈,引述历史,将赵鸿永驳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整个学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魏徵突然爆发的凛然之气所慑。连原本看热闹的顾陆离,也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
高鉴虽不亲自听课,但对学堂内动向却了如指掌。韩景龙私下向他抱怨:“主公,魏徵过于严厉,恐伤将士们的心!”高鉴听到“主公”二字,笑了笑,对韩景龙道:“景龙,玉不琢,不成器。魏先生乃良工,手段虽硬,心却是为了你们好。他日你若能独自看懂舆图,写就军报,便知今日之苦,并非白受。”
他并未直接干预学堂事务,信任魏徵的方法,也相信麾下将领的韧性。
转机发生在一旬之后。那日,魏徵并未直接授课,而是带来了一卷简陋的河北舆图。他指着地图,结合近日塘报,分析周边势力分布,官军调动迹象,以及几条可能的粮道补给线。他用的语言依旧简洁,却将枯燥的文字与真实的军情联系起来。
“……故而,若官军从此处来,我军哨探应重点布防于此山谷;若粮秣由此漕运,则我可遣小股精锐,于此河湾处设伏……”魏徵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标注,用的正是这些日子所教的简单字词和符号。
这一次,下面的军官们听得格外认真。赵鸿永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条代表伏击点的标记,似乎与自己某次成功的偷袭经历隐隐重合。顾陆离也不再搞小动作,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比划着魏徵写下的地名。
他们突然发现,这些曾经觉得无比枯燥、毫无用处的方块字,当它与生死攸关的军情、与熟悉的战场地形联系起来时,竟然变得如此重要。能读懂地图上的标注,或许就能更早发现敌情;能看懂简短的军令,或许就能避免贻误战机。
课后,魏徵整理书卷,准备离开。赵鸿永和顾陆离互相推搡着,磨蹭到最后。赵鸿永深吸一口气,走到魏徵面前,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魏……魏先生,那个……‘察’字,俺回去又想了很久,觉得先生说得对,侦察敌情,确实得细究……”
顾陆离也凑过来,陪着笑脸:“先生,昨日那粮道分析的图,能不能……再给俺们看看?有几个地方没太记清。”
魏徵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两个态度明显软化的悍将,古板严肃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瞬。他轻轻“嗯”了一声,将舆图重新摊开,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何处不明?指出来看。”
偏院外,高鉴悄然驻足,听着里面传来的、略显生涩却不再充满对抗的问答声,嘴角微微扬起。
这识字学堂,教授的不只是文字,更是另一种思维方式,一座沟通文武的桥梁。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他相信,假以时日,魏徵的刚直与智慧,必将与将领们的勇悍与忠诚融为一体,成为他手中无坚不摧的力量。而此刻,这艰难的第一步,总算是在矛盾与磨合中,稳稳地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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