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五日,贵乡城那略显空旷的郡守府大堂,俨然成了高鉴招贤纳士、安抚人心的舞台。每日里,车马络绎,冠带云集。城中稍有名望的士绅、残留的官吏中稍有风评者、乃至一些自诩有才学而不得志的寒门子弟,皆被延请入内。
高鉴并未身着戎装,而是一身玄色常服,端坐于主位之上。他摒弃了胜利者的骄矜,态度平和,言语恳切。与众人交谈时,多问及地方民情、风俗利弊、钱谷刑名之务,显示出对具体政务的关注,而非一味炫耀兵威。言谈间,他不经意地流露出麾下人才匮乏、百废待兴的现状,语气真诚地表示:“如今郡县新附,百端待举,鉴,自知才疏学浅,麾下多是冲锋陷阵之辈,于这理政安民之事,实是捉襟见肘。诸位皆是本地俊杰,熟悉乡情,若有贤才能士,无论出身,只要心存仁义,有安民济世之志,还望不吝举荐,鉴,必当虚位以待,量才录用。”
这番姿态,既展现了求贤若渴的诚意,也隐含了对现有地方势力的一种安抚与整合意图。几日下来,倒也确实收到了一些名帖和荐书,虽暂未见经天纬地之才,却也初步缓和了新主与旧势力之间的隔阂,为后续治理打下了些许基础。
直到第五日,将贵乡一应紧要事务,连同那些尚待甄别筛选的人才名册,悉数委托给沉稳持重的魏征初筛,高鉴才得以抽身。他仅带百名精锐亲卫,一行人轻装简从,出了南门,马蹄踏起烟尘,朝着魏县方向疾驰而去。
之所以如此急切,皆因在进入贵乡的次日,他便收到了来自魏县韩景龙的密信。信中言道,那位自称张定澄者,已通过了他依照高鉴所授之法进行的隐秘验证,确认身份无误。贵乡大局初定,有魏征坐镇,高鉴方能放心将视线转回这座他起家的根基之地,去见那位失散多年、生死未卜的故人。
一路无话,心绪却如辘辘车轮,起伏不定。张定澄,这个名字承载着太多乱世初起时的记忆。想起那个雪夜,两人在破庙中分食最后一块干粮;想起在黎阳城外,面对流民时共同的悲悯与无奈;更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血腥袭击后,自己在尸山血海中疯狂寻找对方踪迹的绝望。原以为早已葬身乱军之中,化作他乡枯骨,岂料峰回路转,竟还有重逢之日!
抵达魏县时,已是午后。冬日暖阳懒洋洋地照在夯土城墙上,城门守卫显然早已得到消息,见到高鉴旗号,立刻肃然行礼,迅速放行。高鉴并未在城门口多做停留,径直策马奔向县衙。
县衙门前,韩景龙已在此等候。见到高鉴,他快步迎上,低声道:“主公,张将军正在偏厅等候。”
高鉴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大步流星向内走去。绕过影壁,穿过回廊,偏厅的门敞开着,阳光斜照进去,在地面拉出一道明亮的光带。
厅内,一人背对门口,负手而立,正仰头看着墙上悬挂的一幅简陋的河北舆图。他身形挺拔,虽未着甲,只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袍,但那股历经沙场磨砺出的沉稳气度,却难以掩盖。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高鉴看清了那张脸。依旧是记忆中那般方正刚毅的轮廓,只是眉宇间添了许多风霜之色,皮肤黝黑粗糙,下颌甚至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浅疤,那是刀锋留下的印记。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清澈,此刻正怔怔地望着高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狂喜。
张定澄也看清了高鉴。当年那个带有几分青涩的国子监生,如今已是名震河北的一方雄主。面容瘦削了些,线条更加硬朗,眼神深邃如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久居上位的沉凝。看到嘴角那抹微微上翘的弧度,依稀还有旧日影子。
两人相视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拘谨。多年的生死相隔,让这次重逢显得如此不真实。
“定……定澄兄?”高鉴喉头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探性地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
“高……高将军!”张定澄的声音有些干涩,下意识地用上了敬称。
这个称呼让两人都愣了一下。高鉴慢步上前,仔细端详着对方的脸,目光最终落在那道疤痕上:“这疤...”
“就雪地突袭那一战留下的。”张定澄下意识摸了摸伤疤,“当时乱军之中,看到你被射了一箭,昏死过去,当时只想着往你那边靠近,可惜被乱军冲散了……我当时……”
他没有说完,但高鉴已经明白。那道疤痕,像一扇突然打开的旧门,往日烽烟扑面而来。
“我还记得,”高鉴试图转换气氛,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当年你愤世嫉俗,整日阴沉着脸。如今见到你这样沉稳……你爹娘……”他话音一顿,急忙改口,“我真为你高兴。”
“高大哥,不必这样小心。”张定澄微微一笑,眼神清澈而坚定,“我已经走出来了。我想,爹娘和妹妹……也一定希望我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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