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的征辟取士考试,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贵乡城乃至整个武阳郡的文人圈子里,激起了滔天巨浪。其波澜,并未随着考试结束而平息,反而在接下来的两三日里,愈演愈烈。
那日考试散场,便有无数或垂头丧气、或愤愤不平的身影,从各个考棚中涌出。与袁明和之类凭借杂学得以一展所长者的暗自庆幸不同,更多的,是那些自幼浸淫经史、苦读诗书,准备在传统经义策论中一较高下的学子。
他们怀揣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梦想而来,摩拳擦掌,准备在圣人微言大义中驰骋才思,博取功名。然而,发下的试卷,却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得他们透心凉。
“律法”?“数算”?
这算什么?朝廷取士,纵然不专考经义,也当以策论为主,观其才识器局。何时轮到这些刀笔吏的条文、商贾贩夫的算计,登堂入室,成为选拔人才的标准了?尤其那数算,竟与律法并列,这简直是对圣贤之道的亵渎!
最初的惊愕过后,便是难以抑制的愤懑。茶馆酒肆、客栈学舍,但凡文人聚集之处,无不充斥着激烈的议论与抱怨。
“荒唐!实在荒唐!”一个身着洗得发白儒袍的中年文士,在城东“清源茶舍”内,将茶碗重重顿在桌上,引得周遭茶客侧目。“车骑将军口口声声‘唯才是举’,我本以为是要效仿古之明君,广开贤路。岂料,这‘才’竟是如此定义?律法条文,死记硬背即可;数算之术,不过是匠作之流!以此取士,岂非本末倒置,将国之栋梁与胥吏匠人等同视之?”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学子立刻附和:“张兄所言极是!那试题,竟问如何计算土方、核算赋税!我等读的是圣贤书,求的是治国平天下的大道,岂能沉溺于此等琐碎末技?这分明是轻视我等寒窗苦读之功!”
“还有那律法,”另一人接口道,脸上满是鄙夷,“尽是些民间细故,田土纠纷,婚约悔聘!此等事务,自有地方胥吏处置,何须我等士人劳心?考校这些,简直有辱斯文!”
不满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很快,便有人提议:“我等在此空谈何益?车骑将军此举,恐是受了小人蒙蔽,不明取士之正道。我等当联名上书,或请城中德高望重的大儒出面,向将军陈说利害,拨乱反正!”
这个提议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是啊,高将军毕竟是武人出身,或许不通文教,被身边如魏征之流(他们已隐约打听到魏征参与此事)的“功利”之言误导了。若能请动城中几位学问渊博、声望卓着的老先生出面,想必将军会重新考虑。
于是,一批情绪激动的学子,首先来到了城西致仕在家的博士刘老夫子府上。刘老夫子年逾古稀,精通三礼,在武阳郡的士林中颇有清望。
然而,朱门紧闭。门房老仆隔着门缝,客客气气地传话:“诸位公子请回吧。我家老爷昨日便出城访友,说是去城外观摩春耕,体察民情,归期未定。”
吃了闭门羹的学子们面面相觑,只得转向另一位以经学闻名的陈老先生处。结果同样,陈家仆役告知,主人前往乡下别业小住,欣赏早梅去了。
接连碰壁,让这些学子们感到了一丝不对劲。这些大儒们,平日里最重文教,对朝廷取士制度也常有自己的见解,为何在此关键时刻,竟不约而同地“出游”了?是巧合,还是……有意避而不见?
有人猜测:“莫非几位先生,早已知道内情,甚至……认可此举?”
“不可能!”立刻有人反驳,“此等背离圣贤之道之举,诸位先生岂会认可?定是……定是畏惧车骑将军兵威,不敢直言!”
这个猜测,让一些人心中生出了怯意,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舍我其谁”的悲壮感。大儒们不敢言,他们这些热血未冷的年轻学子,更要挺身而出,扞卫圣人之道的尊严!
“既然先生们不便出面,我等便直接去将军府!当面陈情!我等乃为大道公义,非为一己私利,难道将军还能将我等尽数抓了不成?”一个激愤的声音高喊道。
“对!去将军府!”
“求见车骑将军!”
人群被煽动起来,数十名学子汇成一股人流,浩浩荡荡,又带着几分书生的迂腐与决绝,向着位于城中央的郡守府——如今的车骑将军府行去。
将军府门前,甲士林立,戒备森严。骤然见到这么一群身着儒衫、情绪激动的文人涌来,守卫的都尉立刻警觉起来,上前拦住。
“站住!将军府重地,不得擅闯!”
为首的几名学子压下心中忐忑,昂首道:“我等乃武阳郡学子,有要事求见车骑将军!事关取士大道,天下文脉,还请通禀!”
那都尉见这些人虽是文人,但人数众多,言辞激动,也不敢怠慢,沉声道:“诸位稍候,容某禀报。”随即转身入内。
府内,高鉴正在与魏征、城中的儒士们商量阅卷的初步安排,包括让他们吃了闭门羹的刘老夫子、陈先生在内。闻听门外有大批学子聚集请愿,魏征眉头微蹙,一旁葛亮则是面露不豫:“这些学子,考不过便来闹事?主公,末将去将他们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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